第八十章 若非千金(1)
“唰”地一剑抽出,血光飞溅,染红锦衣片片。 “我唐雪瑶,从不后悔!”对着倒下去的唐铮,雪瑶的嘴角露出一丝决然的笑。同门中人,恩怨自难顾。安泰富贵云,挥剑视无睹。纵使同门师兄,有威胁的人,也只有死。 本不为杀生的短剑,第一次尝到鲜血,竟是那执剑女子的同门师兄。 西照神女远在天涯,即使不见,也会觉得可悲可叹吧。 望着执剑血染,却坚毅果敢的雪瑶,慕容谦的心里,升起极为复杂的情愫。 慕容谦身形快移,双指一挥,最后一个刺客被点住xue道,定在了那里。 原本翠色葱幽的树林里,此刻横尸多处,血烟弥漫。看着最后一个刺客丧失还手之功,雪瑶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女扮男装的公子俏颜,脱手横飞的唐门毒针,还有那一招一式的阴险狠辣,他都已看了完全。所有的迷蒙消散,所有的谎言戳破,所有的欺骗了然,她能说什么呢?她还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出现。 沒有丝毫回转,不见半分犹豫,雪瑶飞身而起,凌空遥踏,向着随便一条路奔逃而去。 沒出几步,一个将士身影映入眼帘,糟了,是肖如风。雪瑶心中暗叫不妙。 肖如风本在四下寻索,看她飞奔而來,露出惊喜的神色,“王妃,,”只是,他这句话尚未说完,眼前便濛白一片,人影模糊。 慕容谦追來,她已经分身乏术,再加上肖士将,今天恐怕在劫难逃。雪瑶岂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女子,当下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把迷香粉。继而接着飞速向前。 肖如风正被弥漫的白烟逼得不能向前,身旁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过,同时传來慕容谦飘洒的声音,“把那黑衣刺客带回王府。” 骏马踏过白雾,遥遥奔向丛处。 轻尘一点芳影,悠悠伊人在目。 丛林之中,雪瑶飞奔如电,片刻不停。 两人这般追逐着,不远也不近。 其实,慕容谦的滇马,步崎岖如平地。林丛之中,若是加鞭紧催,完全可以更快一些,追上雪瑶,一盏茶的功夫足矣。 可他沒有,仿佛一场游戏的主宰者,随时可以停止,却偏偏要等对手筋疲力尽。 的确,轻功虽快,但这样的速度,不曾习过内力的雪瑶坚持不了太久。 过了些时候,雪瑶的速度,明显已经提不上去了。这样下去,被他追上是迟早的事。不行,要想办法。意识到这个问題,雪瑶一面强力快行,一面飞速转动脑海。 手上夹了三根唐门针,侧身,回首,发针。 沒办法的时候,唐门针总是最后的招数。唐门武功本是博大精深,可偏偏男女之见,师父只教了她这几招。 反正她也伤不到他,无非拖延几分时间罢了。 唐门飞针呼啸而來,慕容谦那轻松魅惑的神情如旧,可心里,却不知何味。 不为那几根细如柔丝的飞针,而是,她出手了,她终于还是出手了。 和她耗上这么久,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 原來,在她的心里,重要的不过富贵荣华,或者是那个唐桀。 而她一次次欺骗他的背后,还不知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己也真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样一个不知敌友的细作,竟然频频恻隐,一次又一次给她机会。 想到这儿,慕容谦飞身而起,腾空一丈,掠过那三根飞针,直向雪瑶而去。 雪瑶发了针,思忖着怎样也能挡他片刻,步履身形也不觉慢了几分。不想,再回首时,慕容谦离她,竟不过丈许。她停住了,因为她知道,她跑不过他的。回身,她直视他的眼眸,失望与愤怒,只怕,他就要动手了吧。 当下毫不废话,只听雪瑶先声夺人,冰声脆语,“慕容谦,你既已找到南楚公主,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慕容谦隐藏了明显的怒意,相反,他笑了,“哈,唐雪瑶是吗?”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继续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在我王府探听了这么多,想全身而退,是不是太容易了?” “三年一梦,梦醒了,我什么都不会记得的,更不会说出去。”暖风拂过她散下的发丝,俏丽的面庞露出一丝迷离的苦,可她的声音,仍旧坚决,“放我离开,从今往后,两不相扰。” 已经到这一步了,除了一走了之两相忘,还能如何?以美好谎言维系的关系,最终逃不出残忍的现实。 一字一句,铿锵掷地,打在心弦上,澜起痕伤。 “本王说过,平生最讨厌欺骗,更不会放过一个细作。想走,”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轻魅,却同样坚定,“不可能。” 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竟还想全身而退,她以为他是什么人。 “那你想怎样?”目光相交,雪瑶微微昂首,透出一番高傲。越是这样的时候,她就越是凌然不惧,也许,这是骨髓里的血脉使然。 慕容谦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模样,明明是她骗了他,可现在,倒像是他对良家“公子”图谋不轨,真是令人莞尔。 当年洛阳街头,她也是这样的一身公子容装,然后,一言不合,就狠狠算计了他。如今,同样俏丽尘寰的容颜,她是他的王妃,却阴谋暗藏,骗了他整整三年。 往事点点,无缘无由,在心头徘徊了。 是啊,他想怎么样呢? 杀她?三载时光,初见的惊容,相戏的俏然,陪伴的欣悦,离别的伤怀,还有重逢的激荡。他当真能狠心下手吗。 可若是不杀,这样一个无贞无德,居心叵测,又屡屡欺骗他的女人,凭什么留下! 女人本就不值得留恋,可从哪一刻开始,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许久,慕容谦开口道,“先回王府,主谋,同党,目的,所有你知道的,都供出來。”他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冷静得让人不禁一凉。 “慕容谦,你当我唐雪瑶是什么人!”雪瑶美目圆睁,一个赫然反问丢了回去。转眼间,拔剑相向。 纵使她不是南楚公主,那好歹,她也是唐门的嫡系女徒。他把她当什么了?犯人吗! 唐雪瑶永远都是唐雪瑶,那个傲骨盈天的女子,什么时候,她都绝不允许别人有半点轻视,尤其是他。 剑出鞘,锋横指,飞身凌越,横扫千军。凌空御风间,夺命的一剑,已迫在眉睫。 可他,却丝毫沒有躲闪的迹象,更沒有拔剑。 为什么,他为什么还不拔剑? 雪瑶害怕了,剑锋也不知偏出几许。她闭上了眼眸,不想看到他鲜血流溅的情形。 快拔剑啊,她骗了他这么久,他还在犹豫什么呢?生死交关,一时意气,刺出这一剑,雪瑶心里想的不是如何制胜,而是,他千万不要有事。 剑锋明明已经沾上他的衣襟,却沒有再度染血,因为剑光火石的一瞬,他的剑脱手飞出,直打在雪瑶的右肩上。 “啊”,肩上一痛,雪瑶惊得睁开双眸,踉跄着后退几步。未等她反应过來,慕容谦已欺身近前,强握住她的手,将那柄短剑生生逼回鞘里。 雪瑶垂目看一眼自己的肩头,并沒有受伤,因为他的剑,不曾出鞘。否则凭那湛蓝宝剑的削铁如泥,她又怎能完好无损。 她也终于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为什么等这么久,他才出手回击。因为她这样的三脚猫,他根本不需要准备。 慕容谦仍握着雪瑶的手,牢牢抵住那剑柄,似乎生怕一个不注意,她便再度执剑相向。 她向他拔剑太容易了,而她,也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能和他动手,或者敢和他动手的人,他从來不留情面。 只是,从皇宫夜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她破例。 “本王说过,杀人的剑,留了情,就是万劫不复。”他看着她,仿佛只是轻音耳语,“若再拔剑,本王就不客气了。” “要不是你执意不肯放过我,我又怎会拔剑。”雪瑶似乎解释一般,声音也不觉压低几个音调,“就算我骗你在先,可现在若兮已经找到了,你也不损失什么吧。”她的目光终于有些下垂,仿佛做了亏心事的小丫头。 于她來说,他永远都是迷,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假公主,真王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谎言,她遗失了甚多,至今逃而不得。 就算一切欺骗因她而起,可他,当年风流潇洒,至今如是。放她走,他也不吃亏多少吧。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当我镇北王府是客栈吗。”慕容谦的声音仍是稀松随意的,黑蓝的眼眸深不见底,“况且,本王从不放过细作。” 欺骗就是欺骗,她竟然还好意思说他沒损失什么。 “我不是细作,”雪瑶脆音一语,急着为自己辩解,“说话是要将证据的。无凭无据冤枉人,北翎还有沒有王法了。” 高傲如她,一句辩驳,也勾连了火药气息。 “哈,这么说來,本王还错怪好人了?你继续装。”慕容谦盯视着雪瑶,仿佛把她看透一般,戏谑不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郁,“和唐铮说的那些话,以为本王沒听到吗?” 雪瑶心下一沉,不是吧,那么乱的情况,他也能听清楚?当下,自然是郁闷的,“我不就随便说了几句吗。你也信。” “唐雪瑶,自本王第一次见你,你便是谎话连篇,到现在,本王怎么知道,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慕容谦突然抖出几分凌厉,“还是说,只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才肯说真话。”可这逼人的胜势中,又怎不是迷惘怀伤。 “你并不信我,纵使句句真言又如何?”雪瑶一个反问,同时语峰不让。 盛夏本无风,疑人何意扰。 当初那个不堪之夜,她一无所知,将脆弱的一面暴露,他却不由分说就给她一巴掌,他根本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