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七夕宴
那录史好像又仔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没有了,祠堂里的珍器是不可随意调动的。” “那——”慕容诠刚想问白绸上没有玉器的事,却被雪瑶抢白道,“有劳大人了,告辞。”说着,便强拉着慕容诠离开。 两人彻底远离了祠堂,没等慕容诠发问,雪瑶就解释道,“他既然说祠堂的珍器不可随意调动,而你也说祠堂周围都是暗卫,失窃的可能不大。那调动玉器的人就一定是做了充分准备,甚至串通了祠堂里很多人。如此蓄意不报,很可能有阴谋。而我们如果就这样直接告诉录史,必定打草惊蛇,倒不利于北翎安定。所以,我想不如从长计议,暂时不说出去。” 雪瑶几句话说得冠冕堂皇,慕容诠也是听得佩服连连。觉得雪瑶不仅俏丽可爱,还能心系北翎安危,有退有进,真是难得的贤良女子了,心里愈发地羡慕起九哥来。当下,立即说道,“放心,只要那玉器还在北翎,查个天翻地覆也定把它找出来。” 红颜佳人犹在目前,奈何良辰已嫁他人。对于情脉初开的少年来说,徒留伤感无奈。 当然,雪瑶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一旦把玉器失踪的事告诉录史,必定惊动很多人,而她今天私自来祠堂的事肯定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不但慕容谦那里解释不过去,外廷内宫会有很多人怀疑她的。这种风险,不能冒。 “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也跟着她忙了这么久,雪瑶还是对慕容诠笑笑道。 “不过现在,还是先跟我来吧。”慕容诠眼光一转,露出少年的纯笑,拉起雪瑶,向内宫跑去。 两人在一处宫门前停下,雪瑶抬头一看,宫门的匾额上书着‘掖庭宫’三个大字。在门口往里面一望,多是些简陋的房舍,院子里是木桶之类的洗衣用品。大概宫女住的地方。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本以为慕容诠会带她来什么好玩的地方,却来到宫女的居所,雪瑶有些不解。 “来吃梨花酥啊。秀姨在这里。”少年兴致勃勃向她解释。 雪瑶原本也猜到慕容诠口中的秀姨大概是个宫女,不过就算是宫女,也应该是个很有地位的内宫女官吧,却没想到是住在这种地方,干粗话的宫女。 也许是南楚公主,镇北王妃的身份,给了她太多的骄傲,骨子里,她有些轻视那些宫女下人了。 院子里,一些宫女在洗着衣物。她们大多是在毒辣的日头下,狂虐的风雨里做工的人,所以面容显得粗糙而苍老,举止也多是粗陋的。雪瑶小心翼翼地避开她们,仿佛靠近就染指了自己一般。 跟着慕容诠,穿过一群又一群的宫女,最终,在一个收衣物的婢女身边,他们停下了。“秀姨,还在忙啊?”慕容诠笑着开口。 那宫婢转过身来,只见她四十几岁,青丝中已掺了白发,面容苍老,皮肤黑黄,俨然一个老宫妇的模样。“诠儿回来了,等会秀姨忙完了,去给你做好吃的。”见到慕容诠,那宫妇笑得和善,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只是人若貌丑,笑起来恐也是不令人欢喜的。 “嗯,正等着秀姨的梨花酥呢。”慕容诠宛如大男孩一般。 雪瑶勉强对慕容诠笑笑,“去帮帮秀姨吧,秀姨年纪也不小了。我还有要事,梨花酥,改日我一定再来。” 自从一进这院门,看那些粗陋的宫婢做着繁重的活计,雪瑶觉得怎么都不舒服,也许是种不堪入目的感觉吧。况且,好不容易赢来的时间,怎能平白耽误在这里,谢秋颜那边,还等着她的消息呢。反正,她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至于以后,自然是能不来就不来。 美丑相对,有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佳人,就有令人厌恶丛生的粗陋之行,嘴上说着看人看德,心里却不一定这样想。 “啊,还有什么事呀?”慕容诠的眼里写满了失望。 雪瑶轻推他一把,故作一副撒娇模样,口不对心道,“一点私事,我又不是不来了。” “那好,改天我等你。”这样真挚的少年,对她,永远是相信。 “嗯呢。”雪瑶笑得清甜,代嫁近一年多,说慌的功夫真是今非昔比。 出了掖庭宫,雪瑶顿时觉得心里轻快不少。时间已经不早了,雪瑶不再停留,直奔长寂宫而去。 自上次来长寂宫,已是一年有余,春花换成夏草,不变的宫门依旧寂静苍凉。很顺利地,雪瑶来到谢秋颜的住所。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只挽着一束简单发髻的谢秋颜正编着麻绳。见雪瑶进来,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王妃。” 怎么说也是慕容诠的生母,雪瑶忙上前去扶她,两人在榻上坐了。雪瑶仔细看了看谢秋颜,她的容颜虽然还是憔悴,却也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声音也清爽了好些。和刚才掖庭宫里的那些宫女一比,简直算是出挑的美人了。 细问之下,雪瑶才知道,原来,自从雪瑶处置了那两个宫婢后,这长寂宫里的人,知道谢秋颜有后台,对她客气了很多,连每日做的事务也轻了不少。 宫里的人,果然势力。也只有抓住了权力,才能风光地生活下去。 “你儿子的事,我打听到了。他叫慕容诠,不到十八岁,是太祖皇帝的第十子,现下还没有封王,就住在宫里。”雪瑶如实告诉了谢秋颜。 “他人呢?”谢秋颜念子心切,已经四下张望起来。 “可是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见面,他也不知你的存在,就这么直接见面,是不是有些唐突了。而且,说不定,这些年一直都有人照顾他。”雪瑶犹豫着,没提董皇后,只尽量婉转地告诉她。 “嗯,那我梳妆一下再去见他。”说着谢秋颜已放下了手中的麻绳,就要整理发髻。 “等等,我是说,他可能还没做好心理上的准备。”雪瑶去阻拦她。 “我是她的母亲,母子连心,等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要去见他。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吧。”谢秋颜拽着雪瑶的衣袖,已经转成哀求的语气。 “可是——”雪瑶犹豫了。为了儿子,谢秋颜痴心苦等,的确是可怜可叹;可是毕竟这么多年,听慕容诠之前的意思,他已经默认董皇后就是母亲的事实了。谁都知道,作皇后的儿子,就是嫡子,怎么也比一个宫女的私生子要强的。就算他们见面了,要是慕容诠不想认,谢秋颜又是情何以堪? 正在徘徊不定,香雪走了进来,低声道,“王妃,王爷已经进宫了。” 进宫时,为了周全起见,雪瑶让香雪守在宫门口,慕容谦一到,立即到长寂宫向她禀报。 如果慕容谦知道她进宫后的行踪,难保不会起疑。必须赶紧离开。 “本宫会慢慢和他说的。本宫还有事,就不多留了。”雪瑶甩开她,起身要走。 “娘娘,带我去见他吧,娘娘。”谢秋颜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雪瑶也顾不上那么多,大步离开长寂宫,不再回头。 当然,身后谢秋颜那凄然惨淡还带着几分怨念的眼神,她也不再留意了。 人都是要先满足自己的,如果自顾都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出了长寂宫,炎炎的烈日又逼照过来,雪瑶在一处长廊中坐下,亭台蔽日,夏风徐徐。风是暖柔的,景是碧翠的,此情此景,人心也当是金灿晴暖的。 只是身处宫闱的雪瑶,没有开怀的感觉。一面思量着怎么对慕容谦解释,一面又隐隐觉得不安。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是在谎话中度日了。现在,自己没有一天不是在编造谎言。骗了这个,再去骗那个,最后,是不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可已经到这一步了,父亲,权力,甚至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她都是那么地想抓住。 如果退缩了,那不仅现在的一切化为泡影,欺君之罪啊,就连身家性命都有危险。 她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为止。什么欺骗,什么恶毒,如果需要,无所不为。 心里已经下了决心,雪瑶便气定神闲地左右张望起来。远远地看见了慕容谦,雪瑶向他的方向走去,装出漫不经心,游园赏景的模样。 “王妃进宫,可真是早啊。”慕容谦从她对面走来,随意中带着一贯的轻魅之笑。 “我来北翎,还没好好在宫里玩过呢。”雪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迎着他的目光,淡然一笑。 “哦?那不知北翎和南楚的皇宫有什么区别吗?”慕容谦的话语平淡不羁。 他这普通的一句话,雪瑶可又遇到难题了,北翎皇宫就是这里了,可是南楚的皇宫,她哪里去过啊。 “没什么区别呀。我们快走吧,太后的宫宴是不是已经摆好等我们了。”雪瑶主动去拉慕容谦,打算含混过去。 南楚的皇宫比北翎要华贵精美,而北翎的宫室建筑,却有一种张扬的霸气,这些,慕容谦自然清楚。不过雪瑶说没区别,他也没有深想,可能她只是没有注意罢了。 两人不再多言,不一会儿便到了景和宫。还未进门,就听见一女子的声音,“难道太后只想宴请皇兄,不希望本宫来吗?”那声音悠悠扬扬,颇带有些挑衅的意味。北翎之大,恐怕也只有慕容莲敢如此了。 听到这里,雪瑶倒是小小地疑惑了一下,就算莲公主和太后不合,为什么会说太后想宴请慕容谦呢? 没等她继续深思,就听太后已含笑回了过去,“皇妹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终日国事烦扰,哀家身为一国之母,当然要请,以示关心。皇妹来此,自然也求之不得,咱们一家人难得有个家宴呢。” 太后说得合情合理,只是,雪瑶偏偏听出一种虚情假意来。本还想再听听她们还说些什么,也好了解更多她们之间的关系。 “走吧。”无奈慕容谦已经在催她了。没办法,随着慕容谦进去,便看见了太后端坐在锦榻上,一副娇柔温婉的模样,依旧似当日敬茶。 “微臣(臣妾)参见太后。”一齐向太后行礼。 “平身吧。”太后的言语是轻淡的,只是,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雪瑶的面庞时,雪瑶却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不适。再想起敬茶当日的种种不快,雪瑶立即升起警惕之感。 “既然都到了,那便开席吧。”太后轻柔地说着,目光看向慕容谦。 慕容谦向太后回以一笑,挽上了雪瑶的手。 “嗯?”雪瑶一惊,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容,仍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理所应当。 的确,他们似乎不是第一次十指环扣了,相融相洽,一切都似自然天成。 皇宫里的御厨自然手艺精湛,再加上准备周到,须臾间,已是满桌玉盘珍馐。 太后面上不见喜怒,坐到了正席上,其他人各自就坐,雪瑶也随着慕容谦坐了。 “这么多年了,敬王爷。”太后微笑起身,举起酒杯向慕容谦示意。 “谢太后。”慕容谦起身回礼,只恭敬地说了这三个字,便一饮而尽。 两人之间礼数周全,雪瑶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是礼节太周到了。慕容谦平日里,大概不是这样的吧。难道是面对太后,反差就这么大了? “宁和公主初到北翎,哀家还未给你来得及给你接风,不如饮了这杯,就当大家熟悉了。”太后轻笑着看向雪瑶,目中的柔波深不见底。 自从来到北翎,大都称她是镇北王妃,忽然说到宁和公主,雪瑶还真是不习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席上一时寂静,等雪瑶反应过来时,已看慕容谦起身说道,“内子不善饮,还是微臣来吧。”说罢,这一杯也一饮而尽。 太后见状,不好说什么,似乎有些不快。眉眼间仍是一片如水柔波,她放下酒杯,坐了回去。 雪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确实不善饮,可是刚才那样,也非她所愿。太后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现在,会不会更得罪她了? 雪瑶一番踌躇,食不甘味,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太后赔个礼。忽然,太后又说话了,“听说江南一向盛产歌姬舞娘,江南女子也是个个多才多艺,不知公主可否展示一二,以娱诸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