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冷暖自知(中)
突然,我感到一阵眩晕。只好慢慢重新坐下来,在桌子前面,支着脑袋,用手指头揉着太阳xue。 也许是因为刚刚流了太多血的缘故,我感到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寒发冷,脑袋重的和铅块一样。房子里依旧和这些天以来一样,很安静,寂静地让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感到内心里空落落的,有点烦躁不安。看了眼旁边的手机,屏幕好像亮了起来,来了一条短信。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是催缴费的信息。我退回到桌面,这时候,却发现,有一个熟悉的未接来电。 是的,他给我打过电话。 是他来了电话。 他给我打来了电话。 ······ 几乎快要窒息的我,把眼睛贴在屏幕前,仔仔细细,又反反复复确认了一下。的确,就是他的号码。是的,就是他。 一刹那,我不知道到底是欣喜、感动还是愤怒。在愣了短短的几秒钟过后,我赶紧按下了回拨键,颤抖着把手机贴到耳边,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等待着那头接通的声音。 “嘟···嘟···”一声接着一声,随着时间的延长,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说实话,这段日子以来,我也无数次幻想过和他再次相逢的场景。有时候一个人睡的夜里,身边再没有了熟悉的温度,我只好把被子紧紧地,牢牢地攥在手里,把头死死地买进枕头中,脑补着他还在这里,抱着我,体会着想像中的“温暖”。我也再梦里和他再次“重逢”过,他冲我跪下,请求我原谅。我紧紧地抱着他,请求他不要抛弃我。 “嘟嘟嘟嘟嘟嘟嘟···”在一段时间过后,无人接听的忙音传来。我有些茫然,拿着电话的手慢慢地顺着脸颊滑了下去。突然间我又一次拿起了电话,再次拨了出去,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是忙音。我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再拿起电话,继续拨着号,就是不想死心。 “嘟嘟嘟····”一遍又一遍的忙音声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挂断电话,再拿起来重新拨号。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急得脚踹着地,把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都给踹倒了,可是依旧是同样的声音传过来。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尝试过后,电话的那一头终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好像就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几秒钟,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好,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接着,是一个西班牙语声音重复了一遍。 ······ 在一阵剧烈的失落感与挫败感中,我放下了电话。望着眼前台灯下我和他那年在旧金山海滩看日落时的合照,我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是失了神一样地哭着,吼叫着。我不知道,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什么我要承担所有的苦痛,为什么,这个世界要予以我如此多的惩罚,让我失去自己的爱人,和亲人淡漠隔阂,还要剥夺我的生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初要如此一意孤行,让自己跳入这个无底深渊之中。 我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属于我的温暖与幸福可言。 看着屋子的一角,脏衣服凌乱地堆在一起没有收拾;那边,厨房里煤气灶因为很久不使用已经落满了灰尘;厕所昨天好像也堵了,一股异味还在屋子里飘着;不远处餐桌台上,早上吃过的食品的包装袋什么的也依旧留在那里还没有清理。这个地方,不仅没有了温暖和爱,连一个家的基本样子,甚至都看不出来,倒是更像一个杂货仓库。 我突然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原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生活也是这个样子的。凌乱而没有秩序,就那么凑凑合合的胡乱过着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有时候我们吃完饭,我叫他帮我洗个碗,他都躺在沙发上装死,不去洗。而我有时候吃得很多,也累,也懒得继续动弹,于是碗就被放在那里,根本没人管。放到第二天,依旧没人愿意去洗。因为台子被碗和碟子占满了,没法继续做饭,我们就会到外头餐馆里胡乱凑合几口,回来以后碗也依旧没人洗,直到第三天早上,第一天晚上的碗已经开始发出了馊味,我们可能才会去叫家政人员,来帮忙收拾一下。家政服务人员一般都只是给行动不便的老人做家务,来到我们这种本身就不太正常的“家庭”给两个健康的人洗碗,他们尽管嘴上不说,我从他们的眼神里也能看出一种不可思议,甚至稍稍带一点嘲笑和轻视的感觉。 原来在来美之前,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mama来做,那时候我懒,但因为家里面有她还在cao持着,因此生活上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忧虑和需要我自己去cao心的问题。到了美国以后,原本以为他会照顾我很好,不需要我做什么。却发现,实际上他也基本不会做什么。而我做了几次之后,也乏了,加上自己平时的学习、工作本来就忙,也就懒得去管了。 ······ 我在美国的这些日子里,和他也去拜访过其他“同志”家庭,就像我的朋友Tommy一样。还记得原来在中国,也就是08/09年那会儿的时候吧,那时候经常就看到一些国外媒体上报道的“幸福”的同志家庭,还有各种辅助的“宣传片”,展示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过得怎样好,甚至比异性恋家庭都要好。在这种宣传的感召下,我还天真地相信了真的会有所谓的“幸福”。随着和他走访的家庭越来越多,我才看见,其实“同志”所谓的“家庭”,也并不是那么光鲜亮丽。即使没有Tommy家里那样如此尖锐的矛盾,毒品、性乱、出轨、犯罪,依旧是很多同志家庭头上一顶巨大的阴云。 其实每一个“同志”也都很清楚这样的事实真真正正存在于生活之中,但是在西方社会主流的“人人平等”的呼声里,你不能和人们去说自己生活过得不好。一旦你说出来,就会立刻被归到“反同者”那一列,被“绝大多数“的舆论抨击地体无完肤,让你无地自容。很多人在这种”正确“无形的yin威下,只能装聋作哑,忍气吞声,有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装作无事地继续凑合着过。 是的,凑合着过。凑合着过日子,凑合着在一起,凑合着”幸福“,凑合着”爱“。 只要”凑合“着,每天能吃饱不饿着,生活质量,无所谓。 ······ 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段时间里,我最经常的一个感受,就是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太多太多无形的压迫,不仅来自生活的压力,更多来自舆论的压力。自打那年我和他在旧金山海岸边的教堂里举行完了婚礼,我的身上,从此就被深深打上了”同志“的烙印,似乎再也无法卸掉一样。那时因为所谓”平权婚姻“刚刚在加州合法化,我们这场婚礼,自然就成了当地许多小媒体和电台的关注热点。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们不断被邀请到各种访谈节目中去,大谈自己所谓的”恋爱“经历,和一帮异性恋的主持人探讨为什么男人和男人应该在一起。每次参加完这种节目,我感觉不到一点点所谓的”愉悦“和”成就感“,只是觉得很累,不知道是身体累还是心累,录完节目就吵着要和他去外面吃饭。在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couple以后,我们的生活更是被更多的人开始熟悉,在课堂里,我的西班牙语老师经常拿我们的事情和其它同学开各种玩笑。而我的同班同学有的时候甚至还会问我一些很羞于启齿的问题,让我经常闹大红脸。当然,那时候还年轻,所以尽管觉得很不舒服,我也还是带了那么一些虚荣的自豪感。而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我们到了德州,才有所好转。 还记得那次他因为嗑药赌钱进了旧金山警局,我把他弄回来,又被他欺负过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去学校交论文,顺便想和教授说点别的事情。结果在校门口,一个把帽子反着戴,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叫住了我。 ”你是Andy“他问道。 ”是的,请问您是?“我问道,同时感到很奇怪。我来美后的社交圈除了和他的朋友接触比较多,再有些自己的朋友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了。” “我是xxx电视台的记者。”他对我答道,顺带着看了一眼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过头,继续对我说道:“方便的话,进去说。”说着便骑车进了校门。 我有点疑惑,但还是跟着他,到学院主楼背后的一个小花园里面,当时四周正好没什么人,他也不下车,就骑在车上,从包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手里的照片没拿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上面的照片正是我扶着喝得烂醉的他,在警察的看管下,走出警局的样子。
我愤怒地看着他,问道:“你想怎么样?” “呵呵,先别急。”那个记者不紧不慢地答道,“你也知道上个月Brown”夫妇“那个事情吧?炒的好大呢,整个圈子里的人全知道了。”他从包里掏出了另一张照片,翻过来,对着我说道:“你看看这个,多么幸福的样子啊。” 上面居然是我和他在一个朋友家参加聚会时的场景。他同样和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如泥,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那个人的一个“伴侣”。而他的那个朋友,正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朋友”里面,有人把照片给了他。 ”其实还有,你别急··看这里,“他说着又要从包里掏出什么。”够了!“我冷声打断他。”说吧,你要多少钱?“ ”哦?“他明显对于我的回答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变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呢?其实从来不缺钱。但是我缺个男朋友。所以你看要不···“ ”不可能!“我打断道,”我给你一万美金,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从此咱们不再相见。“ ”才一万啊。“他冲我白了个眼,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火,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白雾,说道:“我要的,不止这么多。”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呵呵,那不可能。我给你钱,从此咱们两清。” “呦,这么就想打发我走啊,宝贝儿?”他歪着脑袋,冲我邪恶地笑道,“你可得清楚,这些照片要是公开出去的话,你们俩,嘿嘿。” 我沉默了,不由得心里感觉到有些苦涩。原来,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没被完全把握在自己手里。 “好。你说怎样?”沉吟半晌。我开口问道。 “哈哈,这就对了嘛。”他笑嘻嘻地回答,一边掏出手机看着什么,对我讲道:“今天晚上七点,你去绿洲酒店(化名)403找我。” “···好,我答应你。但完事之后,你把所有的资料都给我。” “哈哈,没问题,放心吧宝贝儿。”他伸出手就想摸我的脸。我实在感到恶心,把脸侧过去,大踏步走出了花园,回到了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进了教学楼,我看了看四周,他好像已经不在了。 我从包里面拿出了手机,按下了屏幕上的那个红色的按钮。 ······ 我着实不敢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进行录音,而是去他的“鸿门宴”,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当晚警局就拘捕了他,同时也拿回了所有不利于我的材料。他们告诉我说,那个记者,其实就是当地那个电视台专门报道“同志”新闻的,还因为所谓“促进平权”而获得过某个著名的新闻奖。 那天晚上我在海滩边的一处没人会注意到的偏僻的礁石旁,趁着管理人员不注意的功夫,一把火点了这些照片。我不想再带着这些回家,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东西存在就会有丢失的隐患,而另一方面,也是我实在不愿意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只想尽快忘却。 ······ 我还是挣扎着站起了身。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站起来,腿都会发抖,额头上直冒冷汗。我走到墙角的衣服堆旁,拿起几件衣服,想要放洗衣机里面洗一下。 “叮铃铃···”门铃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啊? 我走过去问了问,“谁?” “Andy,是我。”Brook熟悉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