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前尘（二）
我下了床榻，奔出门外。找到卓阳时，他伫立在醉花阴，眺望远方。 我走过去先骂了他一通，嗔怪他近日不知所踪。再询问卓阳云非凡的去去向，他说云非凡一大早驾车回应天府，面见圣上。 回了应天府，他必回沈府。联想到沈明月，我不自觉地感到郁积。 我叹了口气：“罢了，我去伐竹建屋子。” 我转身行向竹林的方向，卓阳追上来，笑问：“哟，今日兴致不错，竟然主动去伐竹？你对玘儿的过往如此感兴趣？” 我对他道：“我并非窥探他的隐衷，只是觉得他心中有愤懑、有不安。我要保他，必先懂他。” 卓阳笑了笑，停下步子，立在原地高声道：“去吧，我等着！” 我大喘着粗气，用袖口拭去汗珠，仰首望望空中烈阳，我纳闷不已。捆绑起砍倒的竹子，我思索着如何把它们拖回茅草屋。 托腮凝思时，劲风飒飒从背后吹来，凉爽中暗藏杀气，卓阳不会如此猝不及防地试我功夫。 银光闪过，我侧身躲避，一把厉剑削下衣角。我惊慌着去寻找身影，是黑衣女刺客……不，是凤儿！ 她一袭黑衣覆身，全然不见如仙如幻的气度，取而代之的是冷冽与狠辣。 我镇定自若面向她，眼睁睁地盯着她出剑锋利，直击我心口。 我集中精力凝视剑尖，稍稍侧身擦过，出手抓拿她的手腕，我迅速左转，右脚绊扣，身子前倾下沉，猛然转身使她前仆。 凤儿单手撑地跃起身，举剑指着我，反问：“云玘把你藏到了这儿？” 我应道：“与他人无关，是我自己来的。你是如何找到我？” “我是云玘带来桃花涧的唯一女子，知晓此处不算意外，令我意外的是，他把你带来！”凤儿满面哀伤，“空灵！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么？” “凤儿……” 凤儿怒道：“我一直坚信，你是真心诚意帮我，到头来不过是借着我的由头，去接近云玘罢了！” 我一言不发看着她，敌人愈是暴躁，就愈不可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凤儿持剑逼近，我避开她的问题，问道：“你懂他么？你知晓他的痛苦么？” 凤儿几近疯狂：“我怎的不知！”她喘口气，“正因我知，才难以撑到最后……” 我道：“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如同我放下沈正心那般。” 凤儿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本就不同！何谈放下！” 她的苦痛，透过双眸直直射来，我无法回避，对上她的一瞬竟化作了内疚。 凤儿甩手将剑插入地中，单膝跪下，向我抱拳：“空灵，我求你！把云玘还给我！”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一瞬间看出了我的内疚。 若还在应天府，若还在沈府，若还可去天香坊，她做出如此举动，我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更甚觉英姿飒爽！或许心软之下，也就答应了。 我坚定回道：“云玘选择谁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选择。感情并非求来的！” 凤儿脸色一沉，双眼充满杀意，突然举剑蹬步。 我脑海中忽现一个反应，唯一的反应：跑！ 我转身沿着竹林斜坡几个健步，纵身跃起，双臂挡在两根竹尖上，借着竹的韧劲落下斜坡。松开的刹那，竹枝借力弹回，凤儿见势格剑回挡，韧劲传到她的剑上。她一个回身，我们已落了八九丈之远。 我不敢跑回桃花涧，唯有沿着竹林下的小路一路狂奔。跑了大半天，累得浑身大汗，我撑扶着竹枝稍作歇息。 看凤儿出剑的速度与力道，习武年岁不下于七八个春秋。岂是我这般小喽罗比得上的，耳闻她步步逼近，我脑中飞速思虑如何应对。 猛然一只手出现，拉过扛起我，大步流星地奔回桃花涧。 待他在茅草屋前放下我，我一愣：“卓先生？” 卓阳目光闪烁地撇了我几眼，满不在忽道：“凤儿定以为你逃下了山，不会追回来的。” 我立于原地默默地出神，他陪我静静地站了会儿。卓阳忽地坐在石阶上，大岔四肢，慵懒道：“别费神了。” 我看了看他，慢步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盯着地上的碎石发呆，问道：“凤儿究竟经历过什么？” 卓阳仰躺在石阶上，冷笑几声，看了看我，长叹一声后娓娓道来。 云非凡和凤儿自幼习武十余载，在北平府的武馆里小有名气。直至十年前，黄海之滨设立了浮山备御千户所，包括云非凡和凤儿在内共计十二人被征召入宫。魏国公奉命派指挥佥事廉高去浮山，白日建筑卫城，夜里特训十二人。 因先帝曾经当过和尚，而军户家一直非常敬重他，故此平日忌讳鱼rou。当时的天下看似太平，亦是暗潮汹涌，更不用提当下没有油水的训练是如何艰苦残酷。每每在生与死的边缘，云非凡与凤儿是彼此身边唯一生存下的念头。 我疑惑问道：“若他们自幼在武馆习武，严究起来，你并非传授武艺的恩师，你怎的知晓如此细致？” 卓阳沉默一瞬，低声道：“若我就是廉高呢？” 我怔怔地瞧他，竟说不出话来。卓阳回看我一眼，笑道：“不必摆出如此惊讶的神情，如今只有卓阳，没有廉高。” 我恍神回道：“我并非畏惧朝廷官员，更何况卓先生是如何的人，我心中清楚。” 卓阳愣了愣，转而笑起来：“我终于明白玘儿何故选择你，而并非坚持凤儿。”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忽地起身，卓阳高声问：“丫头，你去哪儿？” “回屋歇着。”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听说官府榜单上有一张寻人贴，在寻一名女子，奉劝你最好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卓阳叮嘱着我。 不管是沈明月还是李家，他们果果断不会放过我。 我脚下一滞，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了。”说完，加快了脚步奔离。 乘着夜幕，我粗略地收拾了包袱，换上一身云非凡的青色劲衣，留了两封信在桌案，摆上云非凡的佩剑。 站在醉花阴的尽头遥望桃花涧，石门流水声叮咚悦耳，这里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