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婚（一）
过了几夜，白雪化了七八成，露出屋檐青瓦，今夜月明星疏，我坐在西厢檐顶越过沈府放眼望去，车马纷纷白昼同，万家灯火暖春风。微风吹来，我仍有些瑟瑟发抖，摸着手中锦盒舒口气，白雾消散于空。 我后来听鸿文和剑枫说，沈正心哭了一夜，翌日红肿着双眼去紫禁城去见宁和郡主朱楚嫣。朱楚嫣一见他哭肿的双眼，心疼不已，请了最好的太医来瞧。 沈正心邀她回沈府，她羞红了脸，意指婚期将近，再住在沈府有损名声，直到成亲之时，沈府用八人大轿抬她回沈府。 我心沉着，叹息一口气，回首眺望沈府，蓦然望见桃花林染出了粉色。 桃花开了？ 我欣喜起身，几个健步跃起，纵身跳落到春风廊檐上。俯身仔细瞧来，枝丫上冒出了花骨朵儿，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数不胜数！ 谁曾想到，这些娇弱的柔软，在一场大雪后，经得住严寒的冰封，经得住大雪的侵蚀，未曾被摧毁，反而更加旺盛茂密。 这是生命的活力啊！ 我大为触动，稍稍挪步，险些摔下去，好在我脚跟稳，展开双臂站直了身。 “手伤未好，身上还有再添几处么？”我侧首俯视，云非凡着正五品文官朝服立于春风廊转角，冲我高声道。 我微微一笑，纵身腾空而起，脚尖在枝叉上稍点，人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裙带随动飘扬，轻盈地落在桃花林中。 “身手不错。”云非凡笑看我，我摆顺裙裾，缓步上前，仰首道：“众人皆知。” 云非凡摇头笑了笑：“夸你一句罢了，也不羞。” 我嘿嘿一笑：“我原本便是这般不羞，这叫真性情。” 云非凡笑问：“看来，你没事了？” 我心头触动，沉默了一瞬，侧首伸手指向含苞待放的桃花，感慨道：“你瞧，如此弱小的花朵都会在寒冷的冰雪中盛开，我的生命可比他们强多了，我要活得比它们更好！” 云非凡别有意味地凝视我，嘴角弯起淡淡笑意，我辨不出是何意，索性不再看他。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将锦盒双手递到他面前：“我还未恭贺你升官之喜。” 云非凡满是疑惑，迟疑着接过锦盒，打开后手持其中半块徽墨，茫然问道：“这是？” 我眉头深锁，支吾了半晌，道：“我不小心……失手……摔在了地上……” 云非凡皱眉不解地看我，似笑非笑，我接道：“我可动用的细软不多，实在再无闲钱去换，钱老四说了，文人墨客见了一定喜欢。” 云非凡故作明白状，颌首点头，叹道：“放心，你不必换，此块是上等徽墨，难为你有心，多谢。” 我心头一喜：“当真是上等？钱老四果然没骗我！” 云非凡收起徽墨，笑问：“为了送礼贺我升官，你一直在等我回府？” 为了等他归来，我可是吹了一个时辰冷风！ 我颌首微微点头，他勾起嘴角，舒心地笑了。我微怔，忽地发觉他笑起来样子原来挺好看的，宛如冬日白雪飘落覆盖那般沉静，似春风拂过冬日湖面那般温柔。 “东西我收到下了，时候不早，我们是该各自回住处了，那么……我先告辞。”他向我拱手，转身欲走。我回过神拉住他衣袖，他滞住脚步，回首看我，我涩涩笑道：“我有些饿了，可否给我煮碗面？” 他愣是呆了一瞬，转而温和道：“走吧。” 再次与云非凡一同摸到灶房，他依旧先褪了官袍，露出素白内衬。当他卷起袖子准备食材，我凑近观看。 他打趣道：“怎么，想学么？” 我笑道：“我只会煲羹煮药，其它一窍不通。若不乘机偷师，待云大官人日后升了官，发了财，做了大老爷，我岂敢再劳烦大老爷给我煮面？” 云非凡笑若温玉：“若我真升了官，发了财，做了大老爷，请你做我府上的护院可好？” 我呵呵干笑道：“我一个姑娘家做护院？做总管倒是可以考虑。” 云非凡笑道：“我可不敢请你做总管，不识字不说，还脾气古怪，我这大老爷吩咐的，你怎会照做？” 我恶狠狠地瞪着云非凡，他察觉了我的脸色，匆匆撇了一眼，笑哄我说：“不如这样，我先教你识字读书，可好？” 我昂首抱臂，颌首道：“是个可行之策！我仍记得你说过，带我去你上任地方瞧瞧，何时兑现？” 说话间，面煮好了，云非凡将两碗端上桌。我早已饿得不行，闻着味撑在桌旁，暂时忽略了方才说过的话。他递给我筷子，我食指大动，坐好端起碗大口吃起来。由于太烫，我挑动着舌头吹着气。 云非凡嗔怪道：“怎的像彘一样，你就不能吃慢些？” 沈正心说过我像“彘”，当时我还在生气，此刻却再次听见，原来如此暖心。我停下咀嚼，放下面碗，眼泪湿润了眼眶，云非凡难得一见地慌张：“是我做的面不好吃？” 我含泪摇摇头。 “是我说错了话？” 我依旧含泪摇摇头。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不语，静静地凝视我，我回顾他，浅笑道：“云玘，你的面很好吃，你的话没说错。即便是彘，我也要做快乐的彘！” 我捧起碗，含泪继续吃面，一颗颗晶莹落入面汤里。云非凡微扬嘴角，他捧起碗，学我的模样大口吃起来，一点也不优雅斯文。 我瞥他大口吃面的模样，塞满面条的嘴油乎乎的鼓囊着，我指着他捧腹大笑。他若有若无地嗔了我一眼：“你再不好好吃完，可不带你去参观了。” 我大喜过望：“你要带我去官府？怎么去？何时去？” 云非凡笑道：“时候未到。” 我嗤之以鼻，不再与他说话，乖乖的地吃完面，他看着见底的碗满意地笑了。 有时快乐很简单，是一个朋友，是一次相诉，是一碗热面，是一抹注视，是一弯微笑。 我到此时此刻才明白，受伤，的确很痛，尤其是心间的伤。但若不跌倒，不会知晓在何处起身，在何处回望珍惜。有些话虽说出来言不由衷，但总有人会懂。 而爱过，痛过，伤过，才算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