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暗与光
吃过两餐后，我可以慢慢在地上走动。只是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后背的疼痛。伊利亚很照顾我，可她越是照顾我，我就越歉疚。 我通过手的触感探索周围的环境。我的这张床是金属质感的，床头的小桌也是金属的，上面放着时钟。我能听到时钟机械运转的微妙声音。手扶着石墙向前小心翼翼的走七八步是一个木制的门。掠过那扇门再走散步就到了尽头。有个高度及腰的台子，上面似乎放着炊具。看来这里是厨房了。沿着台子转弯，突然被抓住了手。 “这里在烧水。”是伊利亚，她把我的手像另一个方向引导，很快我摸到了一堵墙。我继续沿着那堵墙走，应该是与我刚刚走的方向正相反的方向。大约也走了三步，扶着墙的手一空，我心里吓了一跳。 “这里是楼梯哦。”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原来是双层建筑，怪不得没有听到她母亲的声音。我继续大胆的向前走，很快摸到了墙壁。只是，没有实实在在的摸在墙上，这种光滑又冰凉的感觉让我联想到了玻璃。我的另一只手开始帮忙确定这块玻璃的大小。 “这是我父母的结婚照哦。”她说。 我有点吃惊，这里竟然还有照片。我有太多想问的了，这些巨大的石块是怎么运到地下的，这个城市的食物和水源来自哪里……但是我现在只能装作自己是什么都知道的本地人。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前进。我路过了一个矮柜子和一个高柜子，很快，我又回到了床边。 “你母亲，怎么样？” “不是很好，需要照顾。只有我自己，我没办法出去工作。” 我以为这里一切都是机器人就可以解决，结果不论什么时候人还是需要工作的。 “我可以帮忙。”我说完发现现在自己还需要人照顾。 “你努力想想你的家在哪里？兄弟姐妹的名字？”她问。 “你要赶我走吗？” “不。” 我听到杯盏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也听到久违的水自水龙头喷涌出来的美妙声音。 终于，我鼓起勇气，问她：“对闯入者，你怎么看。”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向我。我坐在床边，双手紧握，一定是很紧张的样子吧。 “我也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想进来，但是我倒是蛮想出去看看的。”她说。 “外面很可怕的。”我说， “大家都这样说，但是还是想去看一看。如果一辈子都躲在地下，是不是会遗憾呢。对不起，说了这样的话。我真是不知福。”她说。 “有出去的方法吗？”我问。 “不知道，不过小时候有过这样的传言，有个闯入者逃跑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如果不是出去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呢。所以那时，伙伴之间就传说有个出去的密道，当然，那都是小孩子的愚蠢幻想。”她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这地下皇宫之下反应堆的事情，又不好提及，只好作罢。 “家里的菜没有了，我去领一些，你在这里不要乱走动哦，不然很危险。”说着我听到她打开柜子的声音，稀稀疏疏的翻着什么。 这地下虽然没有雨雪，但是空气也冷得让然发寒，如果一直见不到太阳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呢？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空中看到的情景。有些人是金黄色的头发，有些人是灰褐色的头发，也有银白色的头发，他们都瘦弱、矮小。根据我对伊利亚说话时声音的高度判断，她应该比我稍微矮一些。 在伊利亚家清醒的这一天，我完全没听到她母亲的声音。抱着好奇，我摸着右手边也就是有楼梯的一侧的墙前进，找到楼梯然后摸索着前进。这台阶是金属质地的，大概因为金属坚固又厚实，踩在上面像是踩在石头上一样，可以吞噬行动的声音。 大概十几节台阶后，我应该是已经抵达了二层。 “有人吗？”我问。 “你就是那个受伤的人？”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在这里。 “没错。” “你觉得你的口音瞒得过我们吗？” 这是我早就有的顾虑，我为我们语言相通而惊喜，但是，我并不是拥有本地口音的人。“那你们为什么还救我？”我摸索着想声音的方向前行，脚下的障碍物颇多。 “都是伊利亚那孩子一心想出去。如果你有出去的办法，就带她走吧。如果没有，不要连累她。” 原来我和伊利亚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免说出真相。 “我只是意外你毫不反对。” “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会因为一种病而死掉，而且寿命在逐年缩减。”她说。 我走到她床边，是她率先拉起了我的手，那干枯而毛糙的东西若不是具有手掌的形状我根本不认为那是一个人的手。 “之前的闯入者，都去了哪里。”我问。 “这说不准，也有悄悄潜入，定居下来的。她的父亲就是……但是，请不要告诉她。” 这样的事瞒着自己女儿，却说给我一个外人，难道我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这孩子没有什么朋友，我们也没有亲戚。她一个人照顾我很辛苦，如果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太残忍了。” “我会想办法出去……您听说过方舟名单吗？” “如果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想，吉恩国王那里应该有。我没有去过内城，不能告诉你什么。” 这时我听到了开门声，“千万不要让伊利亚知道。”她再三叮嘱。 “放心吧。”我摸着石壁慢慢返回。 下楼梯非常困难，我极度小心的挪动着脚步探寻下一个阶梯的位置。 “你去上面做什么？”伊利亚惊讶的问。 “听说你的母亲在上面。”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好像在睡觉哟，我没敢打扰她。”我说。 “楼上很乱的，你还真是喜欢乱跑。”她似乎并未起疑。 我听到她站在尽头，洗着菜。我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的方向，渐渐的，似乎看到了她身体的轮廓，是外面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 她的背影清瘦而孤单，头发挽在后面，有一些碎发散落着。 “伊利亚，你怎么不开灯。” 她转过头，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我。 “哎呀，你的眼睛恢复了吗？”她赶紧扭过头继续低头洗菜。 我颤抖着退后了一步，那是她父母的相框。那个光滑的镜面映出我自己的轮廓，而眼睛，竟然变成了红色。 “伊利亚，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我凑近了镜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的双眼已经失明了。你不记得了，你当时几乎要死了。”她语气平静，我听了却几乎瘫倒。“我的父亲死后只留下了这双眼睛，如果你不喜欢，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是该感谢你吗？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把眼睛还给她吗？ “为什么是这样的，你的母亲的眼睛不是蓝色的吗？” “虽然这里大多数人眼睛是蓝色和棕色，但是有一定异变几率成为红色。红色的眼睛，畏惧光线，但是能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 畏惧光线……也就是说我即使出去也没法生存下去了吗？我回过头，看到自己的眼睛，它们已经变了形状，沉在一个容器中悲伤的看着这个世界。 我踉跄的走到矮桌边，捧起那个容器，仔细的看着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它们成了那巨大能量的牺牲品。 在这个世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的人，是生活在东部大陆温和的人们，据说他们虽然弱小，但是异常团结。在灵程风的地图上看到过，那里大概是曾经台湾一带。我还想去那里看一看的。 我无力的趴在矮桌边，大脑一片空白。 “伊利亚，你知道内城怎么进吗？” “内城和外城是完全隔绝的，只有贵族和皇族在那里。”她说道。 “我得去找几个人。”说着我走去开门。 “喂！” 以我的印象，外面的灯光熠熠，我开门之后发现自己眼前一片白茫茫。 她赶紧关上了门，我的眼睛还在泛酸。 “你疯了，这样出去你又会失明的。” “我得去找我的朋友。” “你等下。”她走去柜子那里，开了柜子，从里面翻找着什么。“喏，带上这个。”是个奇怪形状的眼镜，镜片是黄色的。 我伸手接过。 “这是我爸爸曾经戴的。防光眼镜。你不要走太远，一会儿要回来吃饭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戴上那个眼镜，出门了。在门口，她指给我看她家房子的模样。这里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四处乱糟糟的，似乎还没来得及清理。 我摇摇晃晃的走在街道上，这个城市尚未从灾难中爬起。在我看来不过是几个小动作，似乎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很大的创伤。 我感觉自己在逐渐失去自己，自己将不再属于自己，想到这样的遭遇，便想痛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