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节 残局私话

    庭羽略带无辜，道：“我就是个路人，出门在外顺道救了你，谁说我是谁手下？我可从没来过贵地。”

    倪亦儒一手盖住自己额头：“啊呀，我以为你是残局馆的人，所以才没领公子进来，多有怠慢，惭愧惭愧！倪某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说着行了一礼。

    庭羽默不作声，身形也不动。

    倪亦儒忙问：“对了，恩人，刚刚楼下没有人为难你吧？”

    庭羽双手往身前一抱：“没有。”

    琉璃夫人看着庭羽盈盈而笑：“那也得为难得了才行啊。相公，你是不知这位少年棋艺惊绝，神思犀利，落子如雨，破局如风，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解了一楼最难的珍珑局。”

    倪亦儒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哦？你竟如此厉害？我倒想看看……”

    庭羽连忙伸出一手拒道：“打住，若是想叫我再破一局，我可没那个空。先生还是先办办正事吧！”

    倪亦儒只得点点头，回头便问抓住琉璃雪做一般的玉手：“娘子，这几日我不在，可有周将军的消息？”

    琉璃夫人却抽回手来，有意无意地扫了门边庭羽一眼，欲言又止。

    庭羽便笑道：“你们先说，反正在这城里，谁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谁。”说着自己在门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琉璃夫人微笑着收回目光，两人来到里间，与倪亦儒耳边小声密语：“前晚周冲潜回来一趟，说他兄长在后宫被发现，打斗中几人落入湖底暗道，便不知所踪。”

    倪亦儒恼道：“这几个冒失鬼！不听我的话，这下……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连忙道：“樱姬和芮姬呢？”

    “二人都平安无事。她们发现相公你入夜未归，便去找你，待回来时发现寅子巷的踞点已经被围，来我这里报了个信，我让她们回义父家中藏匿去了。周冲我也让他连夜潜出城，暂时不要回来了。”

    倪亦儒便大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你们几个都没事。”

    琉璃夫人笑道：“我这里，一般人断然是入不来的。对了，听说当日周云他们被龙武卫围攻，一同困入密道的，还有两名龙武卫。”

    倪亦儒心中一震，问：“龙武卫？可知道姓名？”

    “打听到了，一人是代领副统领蒋迎松，还有一人姓何。”

    她这一说，倪亦儒想到河边那与蛇相斗而死的龙武卫！

    倪亦儒马上对琉璃夫人道：“我们回来时，在山间遇到一个死了的龙武卫，正是姓何。少千岁是和他一同失踪的，现在如果惊动官府，难免生出枝节。这样，我们先不报官，你派两个可靠的人手，先将他尸身装敛回来。”

    琉璃夫人立即点头。

    两人讲完便从里间走了出来，正这时窗外忽然一阵锣鼓喧天，有差役在不断高喊：“净街回避，禁声肃静！”街道上顿时听得出人声乱了一会儿，接着便渐渐安静了。

    庭羽眉眼一动，坐直身子。

    琉璃夫人波眼流转，移向窗边：“看来，是镇南王抵京了。”

    “怎的如此大的动静？”倪亦儒道。

    “前几日，皇上已发诏告天下，说镇南王爷此前谋逆之事确有冤情，准允回京述冤，还命雷远山将军出城三百里相迎，护镇南王周全。”

    倪亦儒冷笑道：“岂止三百里，直接迎去大宋境内了，简直是生怕王爷回不了大理。”

    “我下去看看。”庭羽忽然道，也不等另两人回应便已起身，拔脚出门往楼下去了。

    倪亦儒见他旋即离去的身影，忽然心中一顿，似是心里突然悟到了什么，整张脸僵硬了一下，忽然就惊慌起来，连忙伸手喊道：“哎……哎！我也下去！”

    庭羽三步并作两步便下了楼，穿过大堂来到门外大街。其时便见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静止如画，街两侧三步一人地站着玄衣铁甲的两排士兵，中间道路空阔，所有平民百姓被隔绝在外，低头躬身，静默而立。

    那不远处，一支骑队正徐徐而来，为首的正是去了青城的雷远山，中间护着一辆黄罗伞盖的马车，但见帘笼厚重，轿窗严密，不见其间。但庭羽知道，他的父亲段延俊此时正坐在车中。

    他不知道父亲坐在车中是怎样的心情，虽然他对于大理城完全不熟悉也谈不上半点牵挂，可这里对于父亲来说不一样。段延俊生于此城，长于此城，去龙月以前的少年时光都在这座城中度过。如今多年过去了，负冤而归，此时他的心情不知该有多少触动，是否也如同这几年自己走在高府掌控之下的龙月时一样？

    庭羽站在人群中最后一排，思忖着，出神地盯着那马车缓缓而来，经过眼前。

    马车后，一骑高头大马缓步紧跟，正装阔袖的蓝庭辛正端坐于马上，他的身背挺立昂然，微黑的脸上永远严肃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眼眶微微收缩，目光从街道上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但又似乎一个都没看。

    庭羽的目光落在兄长的眼睛上，不经意地歪了一下头，手一拂，很自然地拿下了破帽，他的脸便完全露了出来。

    蓝庭辛眼角却已捕捉到了这一不算明显的动作，他依然不动声色，仍是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众人，目光在庭羽面上扫过时稍作停留，淡然地合了一下眼皮。

    庭羽会意，转身回到店内。

    而刚刚这一切，又被随后跟来的倪亦儒看在眼中。

    虽只是短短一瞬，倪亦儒却终于想起了他是谁，浑身血液开始逆流，不由得在心中大骂自己三声瞎眼猪头，直愣愣地看着大步走进来的庭羽，却直到他经过自己身边走上楼梯了，才终于结巴出声：“啊……原来是殿……”

    庭羽却立时回转身来，眼神寒冷，一下子瞪断了他的下半句话。

    倪亦儒惊得立时改了口：“……店内楼梯陡峭，公子迈步小心……”说着扫了一眼店内棋客与仆人，还好大家都正伸着脖子看着窗外镇南王的王驾经过，根本没人留意到这边。

    庭羽勾手示意他走近，低眉沉声地道：“劳先生备个房间，我要换件衣裳马上出门，你随我一道去。”吩咐完，他转身又上楼。

    倪亦儒连忙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抬手相请：“呃……三楼左手最里间，您请！”接着他逮着正下楼的两个伙计，命他们去取庭羽带来的行李，又让他们给黑马霹雳去加些水料。

    伙计见他忽然对另一个店伙计打扮的人如此恭敬，面露不解，琉璃夫人在楼上听到他话语急促，不禁也侧目来看了一眼。

    吩咐完了，倪亦儒赶紧追上楼去。进得屋内，门一关，他还没站稳便只觉得脖领子一紧，眼前一个恍惚，后背后脑已顶到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