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巴库古城
第十八节巴库古城 巴库古城位于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边缘，各族长期混居互相通市。蒙古的马匹牛羊，关东的人参鹿茸，中原的稻米小麦，江南的瓷器丝绸应有尽有，大街上商铺林立，南来北往的商贩用各地的方言大声地吆喝着，热闹非凡。 富老二是个地道的庄稼农汉，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将皮肤晒得黝黑，敦实的身材常年套着粗布的短打褂子，脚上踩着沾满泥土的手缝布鞋，二十出头没上过私塾，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 富老二的家里世代都以种地耕田为生，住在离巴库古城西北不远的黑龙屯，靠着山脚的几片良田种粮过活，偶尔也会采些药材在集市上变卖，换些散碎银子零花用度。 黑龙屯偏隅在黑山的边缘角落，散落的几户人家也都是种田为生，春季里的山崩地裂将黑山夷为平地，滚滚山洪冲毁河道，将沿途的农田洗刷得七零八落。厚厚堆积的淤泥覆盖着土壤，眼见着庄稼几近绝成，所有人都是愁眉苦脸。 富老二天刚蒙亮便背着一袋黄米磕磕绊绊地赶起山路，颗粒圆滚的黄米被仔细筛过，煮出的米粥喷香粘稠，是家里唯一能拿出贩卖的稀罕物件。 富老二希望能够赶上当天的往返来回，便抄起近路沿着泥泞的河道吃力地紧赶慢赶。突然，富老二的眼前一亮，在被山洪冲刷过的河道两旁散落着无数只木箱。木箱半陷在淤泥中被灌木的枝叶所覆盖，四周的横叉竖挡着沉积河底的枯木树干，若非近处不得看见。 富老二环目四周无人，拈手拈脚地靠拢过去。木箱的表面被淤泥污得脏乱不堪，富老二好奇内装何物，找了根尖头粗棍撬开箱盖，往里观瞧不仅倒吸凉气。箱子里面整齐地码着一米多长的射弹步枪，初略估算起码二十多支，看得富老二两眼放光。 富老二手捧着正明瓦亮的步枪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日本人在巴库古城开设的春田洋行被一伙胆大包天的悍匪洗劫，杀死洋行中的十几个日本商人，劫走一千多只步枪和上万发子弹。惊天的劫案轰动一时，甚至震惊日本关东军驻奉天司令部，大批的日本兵曾进驻巴库，天杀的日本宪兵整日坐着摩托车捉拿嫌犯寻查线索，无论相关的还是不相关的，一律抓起来严刑拷打，砍下的十几颗人头至今还在城楼挂着。富老二想不到被劫的步枪竟然被藏在河边，不过满是污泥的木箱看起来倒像是被洪水冲下来的。富老二用衣襟擦拭木箱的表面，将污泥胡乱清理，显出一些拐弯的文字，富老二大字不识，但方方正正的“田”字还认得出来，心中料定必是那批被劫的军火。 富老二努力平复心中的兴奋，顾不得去集市贩卖黄米，忙手忙脚地把箱子从淤泥中逐一抬出，在河边妥善隐藏起来。 富老二忙活完毕，走到巴库古城已经接近正午。古城如以往般热闹，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形形**地来来往往。街边的买卖商铺林立，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叫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时起彼伏不得停歇。 富老二在集市的拐角处找块空地将沾满泥污的米袋放下，忐忑地四处张望。在富老二的旁边是个卖辣酱泡菜的朝鲜老头儿，老头姓金，集市上熟悉的人都叫他老金头。老金头的左腿残跛，走路一瘸一拐，每天拿着老伴在家里做好的泡菜到集市上叫卖营生。没事情的时候就在地上铺个草垫，盘腿坐在上面闭着眼睛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偶尔也会就着清爽的泡菜喝上几口自带酒壶中的家酿烧酒打发时间。 老金头来自隔江的朝鲜，左腿是在逃难时被追剿的子弹打穿，风餐露宿的逃亡路上得不到医治而残跛。富老二记得上次摆摊的时候也是在老房头的咸菜车旁边，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大好的富老二笑呵呵地主动和老头儿打招呼。 老金头能说简单的汉语，也认出富老二，伸手在自家盛放咸菜的盆里撕下几片辣白菜帮，热情地递给富老二，说道：“吃吧，好吃。” 富老二伸手接过老房头递过来的泡菜咬在嘴里，感觉酸酸辣辣很好吃，对着老头儿竖起拇指接连称赞。老房头很高兴别人喜欢自家的泡菜，又笑呵呵地撕下几片递给富老二。富老二也不客气，掐着泡菜嘎嘣嘎嘣吃起来。 老金头卖的泡菜出自家里老伴的手艺，是地道的朝鲜风味，摊子里除了白菜，还有茄子、黄瓜、萝卜、土豆、蕨菜、沙参、桔梗、芝麻叶等等口味的泡菜，都是当地普通的农家蔬菜，经过老伴崔氏的腌制，味道变得酸辣咸甜，清脆爽口，堪称一绝。老金头每天推着泡菜车在集市上售卖，老伴则会闭门在家收拾家务。各色泡菜味美价廉，吸引很多老吃客光顾，老两口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拮据，倒也吃喝不愁。 “大爷，家里几口人啊？这咸菜摊子一天能卖多少？够家里人的嚼谷吗？”富老二开口问道。 “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小伙子，别看我这摊子小，巴库城里喜欢我家泡菜的人老鼻子去了，养活我们老两口的吃喝问题一点问题没有。”老房头慢悠悠地回答道。 “哦，大娘这咸菜做得确实不赖，爽口，好吃。”富老二吃着泡菜，又情不自禁地再次称赞起来。 “呵呵，这不叫咸菜，叫泡菜，朝鲜的，朝鲜泡菜。”老金头的脸上洋溢着十足的骄傲。 “对，泡菜，朝鲜泡菜。等卖完这袋黄米，俺也买您一坛泡菜带回去给俺娘尝尝。”富老二边说边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 “那敢情好，喜欢吃我就给你一样抓点儿，吃好了下次再来找我。小伙子，你这黄米不错啊，是地道的林下米吧，估摸着今天准能卖上个好价钱。”老金头看着富老二面前的米袋说道。 “大爷，俺这黄米放在地上还没有打开呢，您没看咋知道不错呢？”富老二看着绑得严实的米袋，诧异地问道。 “呵呵，好的黄米不用看，用鼻子一闻便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家的庄稼应该是种在松林茂密的高山脚下，这样的田地叫林下良田啊，别说是种黄米，就是种人参灵芝都绰绰有余。隔几步都能闻到米香，还透着淡淡的松土味道，做成米粥和二米饭香得很。”老金头慢悠悠地侃侃而谈。 “大爷，那您说能卖上多少钱？”富老二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就得看能不能碰上识货的，要是能碰上个行家，最起码得五个大洋。”老房头久在集市摸爬很懂行情，痛快地给富老二的这袋小米估出价格。 富老二憨厚地笑起来。 富老二和老房头聊得热乎，偏僻的街角深处不知不觉翻出十几个人，几个起落便来到巷口，动作麻利，身形飘忽得如同催命鬼魄。 十几个人无声无语，悄悄地低头潜出，当中为首的汉子身材消瘦，短衣打扮，头上戴着破洞的斗笠遮挡口鼻，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面目，腰间盘根扎紧的牛皮宽带，上下收拾紧实利落，空荡的左脚踝处缠着纱布，腋下拄着根扎地的尖头拐杖。清瘦汉子虽是腿脚不全的残疾之人，但行起路来以杖代脚，与常人无异。 那汉子从街角出来，径直来到老房头的泡菜摊前，其他人则在其后悄无声息地四处散开，有的装作闲汉四处乱逛，有的装作小贩席地摆摊，有的走进茶棚喝茶闲聊，有的靠着墙角闭目养神。 消瘦汉子随手在泡菜摊子的切菜案板上丢出几块散洋，旁边随便找块地方坐了下来。老金头麻利地切些泡菜用盘子盛放到清瘦汉子的面前，又从泡菜车的底部翻出一个高脚的瓷壶倒碗烈酒递过去。那汉子接过酒碗对老房头略微点头，端起酒碗喝起来。 四贝勒走在巴库集市宽敞的道路四处观看，后面跟着别勒古台和合撒尔，铁塔似的别勒古台身高两米挂零，合撒尔也是彪悍雄伟，几人腰跨弯刀，都是蒙古部族的毛皮长袍装扮，走在路上不禁引起行人的注目。 多事之秋的蒙古草原灾祸不断，春季里突如其来的山洪水至盛夏引发席卷南北的瘟疫。不分善恶，不姑恤老幼，瘟疫如魔鬼般吞噬着草原生命，短短数日便横尸遍野，死殍满地。泰古朗部落也未曾幸免，先是大批的牛羊牲畜死亡，继而部众得到感染，持续的高烧导致精神错乱，几日便凄惨死去。 库里帖木尔招来喇嘛僧道聚而捧经，又奉萨满巫师行事做法，却尽皆无效，死者与日俱增。库里帖木尔只好让四贝勒带上别勒古台和合撒尔，率领十几名部众前往巴库古城寻医问药。 泰古朗部落的金银并不充裕，四贝勒带来一百匹战马随行，以便在通市贩卖换取钱财。四贝勒领着马群自草原的边缘进入巴库古城，头顶空旷的蓝天偶有孤零零的鹰隼飞过，吱吱鸣叫着盘旋，俯冲几次便又惊恐地拍着翅膀飞逃而去，留下凌乱的羽毛在风中飘落。 通市中的蒙古马匹奇货可居，四贝勒带来的一百匹骏马很快便以每匹八十大洋的价格卖掉。如今已是民国，刻着大总统秃头脑袋的现洋代替白银的流通，揣在怀里叮当作响。 巴库古城的南大街尽头有间百草药堂，经营着南北的名贵药材，人参、鹿茸、麝香、牛黄、三七、虎骨、熊胆、佛手、枸杞、冬虫夏草等等俱全，是城中最大的中药铺。四贝勒打听路人得知，领着众人径直前往百草药堂。 百草药堂的店铺坐北朝南，两进两出大院套四周竖立着高大的围墙。药铺的大门面朝东南，门阔七间，中间两边的红漆木柱上挂着两块牌匾，左侧的牌匾上写着：“修合虽无人见”，右侧的牌匾上刻道：“诚心自有天知”。 四贝勒等人走进厚重的药铺大门，大门后是面古色古香的木质屏风，屏风的后面便是药铺的正厅，里面放着一排排精雕细刻的酸枝木药柜，按照药品的五行属性整齐地摆放。正厅北侧供着药神邳彤，南侧敬着药王思邈，两名药师正在看方抓药，药铺掌柜白老四见是几个彪悍的蒙古人进来，忙着笑迎上来。 四贝勒出身京城贵族，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举手投足间自有派头，对药铺掌柜白老四举手作揖打招呼，详细说明来意。 白老四见四贝勒满嘴京话，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料定是蒙古的王公贵族，心里不敢怠慢，手捋须冉沉思片刻，口中说道：“如此瘟疫恐为疟原所致，老夫开方，回去后按照配比给部落里的人煎服下去可保性命无忧。另外，死去的牲畜和部众尸体切勿暴露在外，务须妥善焚烧掩埋，否则疟原复发，瘟疫再次肆虐。” 说完，白老四提起毛笔饱蘸墨汁，刷刷几下写好药方交给四贝勒，接着说道：“本间药房看病不收钱，草药的配量十剂半块大洋。” 四贝勒接过药方心中踏实，对白老四千恩万谢，说道：“烦请掌柜代为准备五万剂量的配药。” 白老四闻听楞住，说道：“药房恐怕暂时没有这么多的草药，我让伙计盘点下看有多少，你都带回去吧。” 药房的伙计按照药方前往店铺后面的库房盘点完毕，回来说道：“掌柜的，库房里满打满算够得上三万付。” 白老四爽快地说道：“都给他们，你先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帮忙打好包裹装车。” 伙计答应，招呼着泰古朗的部众绕到后院的库房装车，四贝勒拿出银元会账，另外多付出五拾大洋作为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