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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平生个里愿杯深

    自那日,茕遥二人在雨中相对而泣之后,一连几日都是默默的,茕白更是与寞遥划清界线,终日闷闷的,不苟言笑。面对茕白这样木木的、面无表情的样子,李寞遥莫名的悬心,本想劝回茕白的复国之志,多次想好的言论,到了嘴边又因“无从开口”而咽了回去。即使偶有谈及,只要茕白察觉言语中的苗头,就会无情地回绝寞遥。

    这日,正巧赶上紫鸢的诞辰,举宫同庆,斯鸣下令阖宫痛饮三天。自然杏帘草庐也收到了几坛上好的陈年窑藏。启峥启嵘二人嗜酒如命,便克扣下了这酒,因又不敢违抗圣命,便只取一壶,给了茕遥二人。

    晚饭时分,寞遥与茕白二人用菜圃里的小白菜做了两样清淡的小菜。相对而坐,寞遥为茕白斟酒。茕白看着白瓷杯里的酒渐渐满了,叹道:“平生个里愿杯深…”寞遥听闻,晓得这句诗,便接着话头说了下去:“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茕白眼皮也没抬一下,说道:“这几日,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无非想劝我复国。可我心已死,雄心壮志,轻如飞絮、重若千钧,皆无力提起。”寞遥不甘心,酒从杯中溢出,顺着不平的桌面流下,污湿了茕白的衣裙。

    李寞遥猛将酒壶砸在桌上,质问茕白:“难道你忘了你jiejie蓝田公主是怎么死的了吗?!是从碎玉阁上摔下来死的!!若不是为了捍卫最后的尊严,她会被人活活推下阁楼!你若不记得了,好!我来一一帮你回忆!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你的一众庶母受的是什么样的侮辱?卢军攻陷祁国后的不堪行径,六国皆有耳闻!皆为其不耻!还活着的人,高贵如你,低贱至太监宫人都过活着什么日子?!你苟且偷生,不为报仇,只为苟活吗?!”

    “别说啦!!!”茕白再也听不下去了往日里尽力封存的回忆全被李寞遥的声声质问给逼了出来,悲痛如火山喷发一般喷涌,瞬间淹没了茕白的心智,一怒之下,茕白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这样的事,我比你清楚千百倍!!你知道什么?沈云晗当年为了击垮我的意志,特意将这些、书信一封、寄到杏帘草庐,逼着我听完!!晏天颢,身为中军大将,纵容手下在祁国烧杀强掳,顾斯鸣不屠城的王旨,他置若罔闻!!我的母亲、我的jiejie、我的姐夫、我所有的亲人,洛家的宗庙,我、我、我会不记得?!!自以为亡了国、做了奴,你就能了解我吗?!你都没有…”爱过一个人,茕白没能把后半句话讲出来,她已经没有力气歇斯底里下去了,所有的泪水与哭泣都随着那半句话一起在心里抽噎,“你都没有经历过这十年的风霜雨雪,世态炎凉……”为了憋住那句话,茕白面目扭曲,泪水根本抑制不住地喷涌出来。看着满地的狼藉,茕白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这些往事如万矢穿心,让她都还来不及恨,就已经哀莫心死。

    “感同身受,人们从来不会感同身受……”茕白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着。

    寞遥站在对面,看着失魂落魄的茕白,似乎懂了一点关于那些话里“十年风霜,世态炎凉”的含义。“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祁惠王的葬礼上。那时的你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和今时今日的你完全不同。我是没有经历过你口中的那十年,但是我还是能够察觉得到:我的两个meimei跟你jiejie的遭遇大同小异;你失母,我丧父,又有什么不同?这种囚徒的日子,过十年和过十天一样,都是煎熬。茕白,我……”爱,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十年了,我偷生至此,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苟活吗?我在等,等一个能瓦解卢国的机会,等一个能彻底报仇的机会。报仇,只能毕其功于一役!我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李寞遥,我们可以一起等,但绝不能急功近利!”

    寞遥站在一旁很心疼,但是不这样,茕白永远都是一副麻木漠然的状态,汪琬几乎被卢国连根拔起,没有祁国的复仇,他一人想要复国,几乎是痴心妄想。此时的他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复仇可以使两个人走在一起,结成同盟。而对茕白的爱慕之心,他也庆幸茕白并没有发觉。但此时此刻,茕白却被十年往事统统涌上心头,积在心头的负面情绪瞬间迸发出来折磨得痛苦不堪,瘫软在了地上,寞遥见状,也愧疚不已,抱起茕白向床那边走去。

    茕**清,觉得眼前一片明亮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床顶还是睡觉前的样子。眨眨眼睛神志清爽了,便坐起了身,向旁边一望,见寞遥正在桌边摆筷子,碗里有自己爱吃的青菜,说道:“你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我竟一点动静也没发觉。”寞遥抬眼见茕白醒了,笑道:“是你睡得沉。”茕白也不理会,向窗外一望,问道:“窗外为什么这么亮?我睡得有这么沉吗?”边说边信步走到窗边,窗子用木条支着,茕白手扶窗框向外望。

    寞遥已摆好了碗筷,见茕白站在窗边看风景,先是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了床上的衣服,再到窗边,一边给茕白披上,一边说:“外边下了雨,映得天亮。这雨随风潜入夜,今早我起床开窗时才发现。雨天天亮,这么不爱惜自己。”寞遥给茕白披好衣服,双手顺便搭在了茕白的肩上,茕白右手抚着寞遥搭在自己左肩膀上的左手,头也微向左偏了偏,并没有回寞遥的话。

    就这样安静的过了一会儿,寞遥从茕白身后走到了茕白左边,扳过茕白的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茕白眼神里意思忧郁,说道:“我想起了一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李煜的《浪淘沙》。”寞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望着外面绵延不绝的雨,心中尽是忧愁,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也许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就是心中郁郁不快,壮志不酬的痛涩,忽而心思一转,觉得当年孤立雨窗前的李煜此时心境是不是也与自己相似,顿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万千,“从前对这大放哀音的亡国词帝嗤之以鼻,如今却在用他的词来抒胸臆……”

    茕白也望着雨,目送每一滴雨从天而降又化入地下:“此雨何时停?此恨何时消?”

    茕白一番伤怀后,再无心赏雨了,转过身来,看见了桌上的饭菜。与此同时,寞遥见茕白心绪低落,便说道:“白看着那千篇一律的雨也没意思,还是吃饭吧。”说毕,左手搂住了茕白,两人走到了饭桌前。

    无奈茕白还是吃不下,手中的筷子刚要夹菜,却停在半空。停顿须臾,茕白稍叹,筷子也应声而落。

    寞遥说:“我们总归与李煜不同,我们还有希望!复国以后,这番心境自会烟消云散的!”

    “坚持与放弃,有区别吗?放弃以后是悔恨,坚持以后呢?会不会只剩下空虚?”茕白想到了斯鸣,该如何化解这个矛盾?复国就意味着牺牲,斯鸣会死,卢国会亡,现在自己的心里还有无尽的惆怅,复国以后的自己恐怕连惆怅都不复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