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语如刀
数日后,清晨。 邢尧天刁起一个窝头,朝着厨房喊道:“娘,我先出去了。” “这大清早的,你去哪?” “晨练,读书。以后总不能当个身虚体弱的病书生吧。”他嘻的一笑,也不理娘亲的叫喊,随便夹了本书,就那么慢跑出了家门。 蒲县边郊临山傍水,初秋凌晨气候凉爽宜人,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再吐出胸膛陈旧废气,仿佛一瞬间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围着河边小跑同时,手里的书本也被翻开来看。刚看几页就发现这又是一本歌功颂德的烂书,赞扬当代皇帝如何文治武功,整治突厥、高句丽,平室韦、靺鞨等部的辉煌历史。 其实稍有见识之人都知道,不说虎视眈眈的东西突厥,就连高句丽已足够威胁中原疆土。原本历史,杨广三征高句丽,使双方元气大伤。这举动虽然残忍,而且直接导致民兵起义,覆灭大隋,但也大伤高句丽,将这个隐患消除。 可这个世界,高句丽并没有受到三征的大伤元气,数次与胤朝产生冲突,与原本历史里的高句丽一样,是一个充满侵略的危险国家。 这本书里居然简单一句‘明君治世,突厥,高句丽等邦,不足为惧’就将这虎狼一样的国家一笔带过。 要是以前的自己,早就把这种书给丢掉了。可现在的邢尧天脑子里早已不是那么死板的想法,知道坏书也有坏书的乐趣,当它本不切实际的史书小说,也能在其中找到许多乐子。 除了挑出其中错误之外,这书里阳奉阴违的话简直多不胜数。正好邢尧天不会拍马屁,学一点应该没什么坏处吧。 看完这本书已经是天光大亮,气温也逐渐升高。邢尧天回家的途中一直敲打着发酸的双腿,暗想自己过去读书这些年一直是闷在家里,雨淋不着,日晒不着的,体质确实是有点差。看来以后要多些基础的身体训练,最起码不要像前世的自己,不经常锻炼,积劳成疾,然后一病就再也没起来。 回到家刚进大门,就见周琳正在家门口养着的几盆花旁边来回看着,碰着。不过已经过季,好几盆花已经凋谢,没什么看头。 周琳正无聊的时候,瞅见邢尧天回来,就立马凑了上去道:“大早上的去哪儿玩了,也不带我去。” 邢尧天问道:“我一个多时辰前起床的,你什么时候起的?” 周琳被问得楞了一下,用手抓了抓还没梳的头发,嘴硬着说道:“唔,起那么早有病啊。” 邢尧天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起得早就是为了不得病。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诶,这句话在这个时代有没有我不记得,但确实是实话。” 周琳满脸茫然道:“什么?” “嘿,没啥。话说每天早晨是人身体活气养血的关键,稍加锻炼就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很管用哟。比如像这样,一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你一半来他一半,给他他不要……” 通俗的太极口诀,一边背诵一遍做动作,背到一半就记不住了,只能瞎做。周琳也看得有意思,跟着瞎学。 “哈哈哈,这样就强身健体啦。别人学武还要花钱去武馆请人教呢,早知道学你这样,就省下不少钱。” 听到周琳的调笑,邢尧天也脸皮厚得说:“那是他没请教我啊,不然呢我肯定只收他八折。” 周琳一叉腰道:“那我要学呢?” “嘿,八折那是对普通人,像咱俩这种铁哥们关系,怎么着也得……九折吧。” “去你的铁哥们,去你的九折!”周琳秀拳雨点一样往邢尧天背上落去,一边笑骂一边打,邢尧天也只能不断求饶躲开。 一个中年妇人此时刚从大门外进来,见到两人的样子,忽然冷哼一声,打断两人的调笑。厉声喝骂道:“死丫头,帮忙做饭!” 周琳撇撇嘴道:“知道了,娘。” 这妇人就是周琳的母亲徐氏,邢尧天管她叫周婶。 徐氏拿着个菜篮,里面是一些刚买的韭菜和芹菜。一步步向着邢尧天走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邢尧天只能一步步的后退。 平时看她没这样凶啊,怎么今天这么吓人,自己难道得罪她了? 徐氏板着一张脸,跟邢尧天擦身而过之后,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高声叫道:“妹子,快点来帮我摘摘菜,我这老腰都快累得动不了咯。” “知道了。”陈氏答应一声,拿着凳子掀开门帘出来,让两人坐下,一边帮她摘菜,一边说着家常话。 徐氏没头没脑的扯了两句,忽然扯个话头说道:“哎,你说这人啊,谁跟谁的活法都不一样。” “呃……是吗。”陈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太想接话。 可这依然档不住徐氏的嘴,立马自己接话道:“就像这菜吧,烂叶子要摘掉,好叶子要留下,才能炒菜。你要是把这烂叶子一闭眼一起下锅,顶多落下一个不嫌弃烂叶子的名头,可到头呢,吃烂叶子的还是自己,苦的还是自己啊。妹子,你说jiejie这话,对吗?” 邢尧天一直在那假装打太极,听在耳朵里越来越不对劲。 一想起自己刚才和周琳在那玩闹,顿时明白了徐氏话里的深意。 自己就是这片烂叶子,而周琳就是好叶子。 这番话徐氏不光是说给邢尧天听的,也是说给邢尧天母亲陈氏听的。 陈氏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还是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过日子还要先在乎自己的好。” “哎呦,这句话太中听了。”徐氏夸张的拍了拍大腿说道,“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你说现在干什么有出息。练武?说到底啊,混得再好,以后当个什么教头、统军,也到顶了,说白了就是个武混混。” 邢尧天真感觉有点头疼,自己这锻炼身体的活动,居然在徐氏眼里被当成了学武功,还被没来由的这么一通数落。有那么一刻,邢尧天真想立马从县衙里叫来罗成,让她看看真正学武的人是什么样子。 徐氏还害怕自己的暗示这娘俩听不懂,干脆一指邢尧天,却对陈氏道:“妹子啊,我们都是寡妇,你说还能指望谁?不就是指望儿子嘛。要是我说,当今的这些孩子都得像你们家小天一样,从小读书识字,将来当官……呃……嘿其实当官不当官的也没什么,就像我家那个老二也读了四五年书吧,也才当了个县令府谋士,我一打听啊,你猜怎么着,才他奶奶的从八品官。比那芝麻绿豆还小,当不当的有多大意思。妹子啊,你别嫌我口气大,别看咱是小门小户,就拿我们家那个丫头来说,六品以下的人来提亲啊,我提着扫帚就把他给赶出去!”
说到最后口沫横飞,嘴角都流出了口水。徐氏自己都感觉说的有些过头了,擦了擦口水,尴尬的咳嗽两声,接着摘菜。 邢尧天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这件事明明是因为自己而起,可这些别扭的话,全都让母亲给听了。 而且邢尧天也不怪徐氏这些嚼舌头的话,怪也只能怪自己,从小没有朋友,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周琳。小时候还好,现在长大了,男女有别,多多少少引来了一些闲话。 周琳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几乎早夭。当时邢尧天母子刚搬来此地,邢母将一个名贵玉镯典当后,换了钱给周琳请名医治病,才让她转危为安。徐氏为了感恩,早在嘴上几百几千次的把周琳许给了邢尧天。 陈氏当年也只是随口答应,也从没拿此事当真。可当周琳长大后,徐氏见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而知道了邢尧天这辈子不能当官,早已起了反悔之心。 古时十四五岁娶妻嫁人是很正常的事,周琳已经十三,看到女儿快到了出门子的年级,徐氏也越来越急。 虽然徐氏早就很想否定这门婚事,又不好意思直接反口,所以就隔三差五的来说她儿子的功绩,今天被主簿赏了,前天被县令夸了。而且一边夸一边骂,暗中意思就是‘我儿子这么有本事我也不放在眼里’,偶尔来几句‘我们家的丫头不嫁六品以下’,经常噎得陈氏说不出话,为的就是让陈氏主动放弃这份从未存在过的婚约。 陈氏早已被烦的没办法,真想把事情讲清楚。可一想起自己儿子年级也不小了,真就没出息到连一份婚约都维持不住吗?因此一直没有松口,希望儿子没有没出息到被人退婚的地步。 邢尧天也知道周家穷苦半辈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本来在邢尧天看来,周琳也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对她的感情就和对待meimei一样。她嫁不嫁自己,本都无所谓。可因为这件事让娘亲的心里别扭,邢尧天也只能埋怨自己无能。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邢尧天脸上一直保持着无所谓的淡然笑容,仿佛根本听不出徐氏那些话里的真实意思。 此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心道谢天谢地,急忙快步跑过去开门。 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外面站着这个人,怎让邢尧天窝了满肚子的火差点爆发出来。 “二叔,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