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新月钩
半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洛阳城内,只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众人纷纷跑出屋子,在街头喧哗,便看见城外白马寺方向,在寺中僧众的齐声念诵之中,一尊小山大小的七彩琉璃塔,冉冉升至天空,缓缓旋转,放出万千七彩光华。如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七彩琉璃塔方才逐渐变小,最后无声地堕入白马寺中。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无数男女老少,竞相出城,言说有佛祖显灵,赐宝塔镇寺,造福一方,络绎不绝地直奔白马寺而来,将寺院两侧偏门,挤得水泄不通。偏偏却有一个中年和尚,金发碧眼,沉稳之中带着一丝稚气,逆流而行,好不容易从侧门挤到寺外。 这名色目和尚,身上穿的是汉传佛教的黄色裟衣,脚上却不伦不类地穿着喇嘛的高帮皮质红鞋,站在那里,看着犹如海水倒灌的人群,又望了望寺内那高耸入云的齐云塔,微微合掌,躬身行礼,旋即,飘然而去。 这名色目模样,穿着不伦不类的和尚,正是悟虚。这些日子,悟虚和元法老和尚在宝塔中夜以继日。悟虚先是,以曼陀罗法界,牵引出元法体内的法界业火。随即,各自以舍利子圆寂清静之光,或以灵体修炼金刚不坏藏法门,或以调和四大之火劫,将无数高僧大德以诸佛法加持的齐云塔以法器炼制。待到法界业火尽皆引出,悟虚灵识之体略泛金光,元法也已经将齐云塔炼成一尊七彩琉璃塔。至于这灵体修习金刚不坏藏有何妙用?那七彩琉璃塔又有何威能?笔者,在此不敢越俎代庖,诓骗字数,各位后面一看便知。 那元法一遭化解体内法界业火与四大火劫,心情难以言表,再三挽留悟虚;无奈悟虚去意已决。当夜,便在塔顶,以无上法力,以灵识为悟虚诵持《圆觉经》一部;又在天亮之时,悟虚将要离开宝塔之时,悄然传音道,“那赵浩然乃前朝王室,当年曾在白马寺暂住。如今虽然已是真灵大修士,却念念不忘夺回宋朝江山,性格也日渐阴沉;当日入塔,老衲感应他对你藏有杀意,便说你在此随老衲修习,一年半载不会出关。日后遇见了,须得多加注意。” 悟虚听元法如此叮嘱,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暂时按下了去东极岛寻找郭敏的念头。出得寺来,本想继续朝南,依旧前往原先商定的庐山,最好能重回花莲妙法宗看上一看。复又想到,洛阳东面附近,那十朝古都,东京汴梁。前世自己未曾游览,便呜呼哀哉;如今近在咫尺,说不得要走上一遭。心中打定主意,一路东行。路上所见所闻,难以细表,只过了半月不到,便到了前朝北宋都城,后世的开封。 这东京汴梁,此刻依旧掌握在元军手中。这汴梁比洛阳还要宽大,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城内却如江南水乡一般,不时可以见到渠河湖泊。街道井然,繁华之处,各种肤色,各种货物,各种吃食。显然数百年过去,还留有北宋风采,其韵泽之细微处,不是洛阳可以相比。 悟虚入得城来,首先想到得便是闻名中外的《清明上河图》。便寻了一架马车,穿过街市,来到汴河。这汴河,东西贯通汴梁全城。东西方向隔着数十里,便有一座石桥,长虹跨水。河上,有无数大小不一的船儿,载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货物,驮着吟诗作对的文人sao客,藏着能歌善舞的神仙美人.。。 悟虚站在河边,以一个后世之人的心态,看着眼前这一切,既感到新奇,又感到迷离。天下大乱,昔日首善之都,依旧是热闹非凡,歌舞升平。有想到史书记载,刘福通三路北伐,攻陷汴梁,定都于此;复又被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率军夹击,汴梁城破。无不是血流满地,火光冲天。只感叹,红颜多薄命,首都多战火。 正感叹着,忽然听到一阵嬉笑传来。便有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从靠过岸来的一艘画舫的窗户边,探身舞帕,冲着悟虚娇滴滴地说道,“那和尚,呆呆地站在岸边做何?要到哪儿去,叫姑娘们送你一程?” 悟虚却是不想沾染这些,转身走开。邻近的一条船上站着的一名老者,却又拱手道,“大师,天色将晚,一人临河对空,莫若于老朽这夜行船,择一雅座,一月一船一杯酒,且行且游,将这汴河两岸如画美景,尽收于胸。” 悟虚,见这老者说得颇为文雅,合掌微笑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小僧这个出家人,喜欢饮酒?”那老掌柜,挥挥手,说道,“这年头,文绉绉的,背后下黑手;醉醺醺的,当面把泪流。阿弥陀佛,只喜欢鎏金佛;礼义廉耻,全埋在书里头。” 悟虚一听,哈哈大笑,一边飞身朝那老者所在的船舫而去,一边朗声问道,“这便是元曲么?通俗易懂,诙谐之中针砭时弊,粗鄙之中真情流露。” 那老掌柜,一边殷勤地将降落在甲板的悟虚往楼上雅间引,一边吩咐着小厮上茶,口中应道,“什么元曲不元曲。小老儿,不过在这汴河上胡诌几句,套口饭吃。若是客官,你吃得舒心,喝得满意,赏下几个小钱,小老儿便阿弥陀佛,礼义廉耻了。” 悟虚被这老掌柜的一番“机锋”挑逗了肚中酒虫,不由摸摸光头,笑说道,“说什么阿弥陀佛、礼义廉耻,好酒一壶,汴梁特色小吃尽管上来。” 那老者,一折腰,连声应是,随即下去一阵张罗。 一会儿功夫,鲤鱼龙须面,三鲜莲花酥,羊羔烩玉面、驴片胡辣汤..七七八八摆在了悟虚的跟前。 悟虚一边吃着美味佳肴,一边自斟自饮,心中时而为自己齐云塔中得修金刚不坏藏法门而欣喜,时而为郭敏带着师傅前来相救而感怀。 不知不觉,夜色暗淡,月色朦胧,悟虚一个人,在摇摇晃晃的夜行船上,竟也有了几分醉意。抬头望着空中一弯残月,想到当日郭敏在白马寺齐云塔顶,月光之中,妩媚之色,又想到自己于无尽夜空,穿越而来,不禁低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却听旁边一处雅间内,嗤嗤地笑了起来,一个女子出声说道,“jiejie,想不到这和尚,胡吃海喝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又开始咬文嚼字了。”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许嚼舌头。他人之事,休得理会。” 这貌似姐妹的两人,声音虽不大,悟虚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扭头望了望身后,摇摇头,知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达官贵胄的如花美眷,在这里饮酒作乐,肆无忌惮。当下也不理会,只叫老掌柜再来一壶温酒。 却说悟虚身后的那处雅间中,一名雍容华贵的少妇,严谨坐在无色生香的酒席上首,正一边手持筷箸,将一片雪白的山药,夹到左侧魁梧身材笑容满面的中年人的盘中,一边对着右边闷闷不乐的少女说道,“你若是在这么顽皮,下次jiejie便不带你出来了。” 那名中年男士,见状,在中间圆场道,“难得出来一次,你们姐妹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那和尚,打扮得不伦不类,一看便是江湖术士一类,若兰你又何必如此紧张。”旁边那闷闷不乐的道,“姐夫说得是。人家不过是先前见这个和尚似乎略通元曲,便留意上了;哪知到了后面,他一顿胡吃海喝,到了最后,干巴巴地将苏学士的那首《水调歌头》背了几句,既不应景,又似滥情。方才出言取笑罢了。” 这些,却是独饮自醉的悟虚,未曾听到的,更不知道那雅间中,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是何许人也,那雍容华贵的少妇又是何许人也?至于那闷闷不乐的无知少女,更不知是何许人也。只是边吃喝,边环顾汴河两岸。只把前世与今生,哪有偶遇与骤别? 一会儿功夫,夜深之时,船上灯光点点,烛影摇曳,残月映流水,众人各半醉。 却见,那老掌柜,捧着一个一叠宣纸,缓缓走到悟虚跟前,笑道,“夜已深,酒半醉,大师今夜,孤身流水,残月落肩,可有美词佳句?” 悟虚望着一脸“jian笑”的老掌柜,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难不成,小僧的酒钱,可以免了不成?” 那老掌柜,眯着笑眼,回道,“大师说笑了,小船在这汴河上,日夜漂泊,便是挣些酒水钱。只不过,大师若是在小船醉酒之际,偶有感怀,老朽想着,便可以将之书于绢帛之上,悬挂于船头。一来,大师明日酒醒之后,今夜风流可寻;二来,大师飘然远去之后,余韵缭绕,后面登船之人,亦可追寻一二。” 悟虚酒醉,听得老人如此一番正对意趣的言说,当即以掌击桌,“想不到你这酒船,还有如此这般!”沉吟片刻,看着老人捧着的那一叠宣纸,问道,“这些,全都是今晚,这船上游玩之人所作词曲?” 老人点头称是之际,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大师切莫吝啬诗情,若有好词好曲,只管唱来,酒钱却是无须担心。”却是先前雅间里的那名中年男子,依着方才那小姑娘的脾气,开口出言,略带作弄。 悟虚回头,看了看,这样的社交场合、人情世故,却是看淡。只是,望着头顶一弯残月,想到自己穿越传世到此的所见所闻,复又念及几乎天人永隔的父母亲朋,复又浮现状若飞天、天魔艳舞的赵彤,女扮男装、塔顶托珠的郭敏,不由生出几分寂寥,些许荒诞。 缓缓走到船头,对着潺潺流水中那如钩残月,将后世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轻吟低唱:夜色茫茫照四周,天边新月如钩,正所谓诵持圆觉出寺去,清明汴河观风景。 船上孤身望夜空,水中残月慰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