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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梦之二】重与君逢 已路人

    一轮清瘦的月低低地挂在半空中,照得缭绕周边的卷云泛起冷光,这是深秋的夜。

    低垂的苍穹之下,是莺歌燕舞的莺阁高耸的屋宇,花辞树一身夜行衣隐匿在夜色里,脚下敏捷轻盈,飞身踏在莺阁的屋顶,青瓦在踩踏下却毫无声响。

    找准了目标所在位置,花辞树揭开屋顶的瓦片,只露出一条缝隙,屋内的光立刻从缝里透出,花辞树透过缝隙附身探看,屋内温子辰正在和年武之坐在桌前,二人正低声商讨着什么,一副密谋不可为外人知的样子。

    就在这时花辞树却感受到身旁有另一人的气息,抬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靠近她身旁的屋瓦之上竟也潜伏着一人,这人比花辞树早来,估摸着也是要和花辞树一样偷窥屋内详情,却中途被花辞树打断,只好藏在另一侧瓦上。

    想到这里花辞树吃惊更甚,这人若不是内功很好,是不可能不被花辞树发现的。

    那人蒙着脸,月光洒在那人的眼睛上,蓝色的瞳仁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射出花辞树的脸,看到那一双蓝色瞳仁,花辞树一震,忘了屏住气息,脚下劲力跟着一重,瓦片登时断开,细细的碎砾从屋上斜斜滚下屋檐,发出一阵扰人的动静。

    “谁!”屋内年武之一声断喝,一枚泛着银光的飞镖紧随而出,正是从瓦片移开的方向射出。

    眼看就要射中花辞树,花辞树却被身旁那人轻轻一带,侧身躲过了飞镖,却整个人压在了那人身上。

    一双熟悉的蓝色瞳仁近在咫尺,男子的气息喷薄在面前,往时在莺阁迎来送往,对男子的示好和亲近早已麻木,如今这样的距离却让花辞树蓦地红了脸,也不过是一瞬,听到屋内的人要追出来,花辞树连忙对那人道:“跟我来。”

    旋即翻身跃到屋内楼下的厢房,这厢房是花辞树预先备好的,被发现后也有藏身的地方,又有谁会想得到,身穿夜行衣飞檐走壁的是一个扶风摆柳娇弱不禁的青,楼女子。

    那人尾随花辞树也翻身跃进厢房,顺势带上了窗子。

    年武之的声音在楼上的窗外响起,“他们跳楼了!可真奇怪,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人影了?”

    温子辰的声音也阴阴应道,“我倒不认为他们跳楼了,莫不是跑到楼下厢房了吧,年兄,咱们下去查一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

    厢房里,花辞树把夜行衣脱下,接着又要将穿在里面的外裳解下,身旁的男子微微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辞树动作流畅,十分坦然,“脱衣服,你也快脱。”

    男子不知花辞树何意,不由一顿,“啊?”

    “难不成要穿着夜行衣,给人抓个现行?”花辞树解释。

    男子还是不解,不穿着夜行衣继续逃,难道要留在这厢房中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看男子固执不动,也不顾他不允,花辞树上前替他把夜行衣除下。

    在解下他蒙在脸上的布时手上却不可抑制轻轻颤抖,一张完整的脸出现在花辞树面前,尽管多了几分持重沧粝,但年幼时熟悉的痕迹依旧残留着。

    这正是她唱尽守候,苦苦等待了十多个春秋的羌树啊。

    如今她这般模样,他却也是认不出她了。

    “剩下的你自己脱吧。”花辞树背过身,自己脱下外裳,随手一抛,扔在了进门处的地上,转身却将两人的夜行衣谨慎藏起来。

    “什么?”羌树的反问是要表达,什么?还要脱?

    然而花辞树却没有参透话中潜台词,重复道,“我说,让你把衣服脱了。”

    “这……”羌树还在迟疑,毕竟这种做法有违他铁骨铮铮大丈夫作风,一阵脚步声却催命似的从楼上飞奔而下,年武之和温子辰火急火燎地朝这间厢房赶来。

    这种情势再犹豫不得,花辞树不由分说硬是把羌树的上衣解下,露出他精壮的胸膛,花辞树把眼睛移开,把羌树的上衣也扔到方才随手扔开自己外裳的地上。

    罢了,花辞树又将自己的里衣褪下,又是随手一挑,里衣滑落到榻前的地上,身上只剩一件内裳,绸缎的料子摩挲在肌肤之上,曼妙的线条在绸子下若隐若现,要是放在寻常男子面前,早就克制不住这等春色的撩拨,但羌树却蹙眉把头撇开,“姑娘,自重。”

    “开门!”年武之在门外喊道。

    “年兄,对待贼人用礼无用,还是踹门直接闯进去,免得贼人又逃了。”温子辰的声音依旧这般不温不火,永远是满腹心机的语气。

    “好!”年武之应着,抬腿对着房门便是一脚,门闩生生被踹出折痕,却依旧负隅顽抗。

    看到来人如此不客气,羌树此刻也抛开了自己那句“姑娘自重”,拉过花辞树的手,两人双双躺到榻上,手一挥,两旁挂在金钩上的轻纱缓缓飘袅垂下,遮住了榻上的景象,透过纱幔,只能瞧见个隐约。

    花辞树解开发带,一头如瀑青丝刹那倾泻,长长垂直腰间,一张减削的脸庞在丝丝缕缕的发间显得更秀巧,乌黑亮泽的头发更衬得肌肤似雪如锻,自然的唇色让妩媚的韵味又增添几分,撩人的气氛骤升,在空间狭小的榻上,两人只能靠得十分近,羌树脸上尴尬,开始不自然起来。

    这时候厢房之外年武之又是一脚,门闩终于被踹断,门扇狠狠撞开。

    羌树条件反射般,迅速侧身把花辞树压在榻上,花辞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怔愣,看着压在自己身上那张靠得很近的脸,有一瞬失神,也仅是一瞬,她放大的瞳孔又恢复了常态,笑意蔓延到她娇俏的脸上,“你这时候倒挺机灵。”

    年武之跑进来,却被地上的衣物绊住了脚,“男人的衣服,果然躲到了这里!不对,这是女人的衣服?不对不对,这是男人和女人的衣服……男人和女人?”年武之还是有点不可置信自己的猜想出了偏差,瞧过榻上,果然透过纱幔隐约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刺客跑进来?”年武之的问话粗暴地劈向榻上的两人。

    花辞树听到温子辰的声音,面露不悦,睨了门口一眼,对羌树低声道,“拿出这个时候你该有的态度。”

    “什么态度?”羌树稍显不耐烦。

    “你在和你心爱的人共度良宵,但却被人唐突打扰,这个时候该有的脾气。”花辞树耐心道。

    “这个时候该有脾气吗?”羌树看着身下的花辞树反问,这时候不是该羞得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吗?

    被这个反问惊诧到,花辞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反辩,“这个时候不该有脾气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讲亲密话!他奶奶的。”年武之暴躁的声音炸开。

    这时候花辞树推开羌树,背对门口坐了起来,语气哀怨,“你若不把他们赶出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这话是说给门口的年武之和温子辰听的。

    年武之和温子辰立在门口,努力窥探女子的面容,却只看到她隐在如瀑青丝间的脸的轮廓。

    羌树也坐起来,盯着花辞树左眼角妖娆盛放的三瓣殷红,却对门口二人不悦道,“你们惹我的女人不高兴了。”

    不怒自威。

    花辞树瞥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他的女人么。

    温子辰狭长的双眸寒光微闪,毫无歉意,“我们看到有刺客逃到了这里,为了确认大家的安全,我们只好硬闯,如有叨扰,万望海涵。”

    “我们这里没什么刺客。”羌树懒声说着,伸手取了一缕花辞树的头发,放在手掌心深深嗅了嗅。

    温子辰望着满地的衣物,又狐疑地望望榻上的两人,最终还是朝榻上二人深作一揖,“打扰了,我们这就出去。”

    温子辰和年武之前脚刚走,又有两人火急火燎地横冲直撞冲进厢房,正好碰到内裳贴身的花辞树走下床榻去取衣服穿。

    花辞树以为两人已走,心下的警惕解除,外裳也没急着穿,此刻刚把衣服从地上捡起,却又有两个相貌更为粗犷的男人冲进来,花辞树又羞又气,失声惊叫,忽然身上一暖,宽大的锦被披到了自己的身上,回头一看羌树护在自己身后,替她裹着锦被。

    “怎么这么莽撞。”羌树斥责,花辞树听出了那是斥责自己人时才会有的语气。

    “我和蒙副将看到将军躲到了这间厢房,又看到那温子辰冲了进来,所以一直守在外面,打算一旦有异动便出手援助将军,后来却见那温子辰走了,我们担心,便急着进来看看。”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道。

    那被称作孟副将的虬髯男子眼珠子斜睨了眼那清秀男子,“我都没说话,你抢什么话!”

    “尉恭担心将军,心一急,就……”尉恭垂下头。

    看尉恭这个样子,那蒙蛮才收回不满的目光,又瞪着浑圆的双眼,对羌树道,“将军,你先别急着指责我们,若不是你执意采取怀柔手段,也不会像今晚这样陷入危险中,还连累大家为你提心吊胆,要征服一个国家,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按我说,就应该直截了当,打他个屁滚尿流。”

    “蒙蛮,我说过,此行是为结盟而来。”羌树口气略显无奈。

    “将军也别忘记国王说过的话,只要这盟友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这一队兵马就不是来结盟的,而是来为荣誉而战的。”

    “战事一起,受难的是百姓,这仗我是不会轻易打的。”羌树冷声道。

    蒙蛮虽为副将,此刻对羌树的态度却十分轻慢,“将军莫不是怕了?将军,做统帅的可不能如鼠辈一般胆小怕事,顾忌这顾忌那,怎么上战场?怎么统领军队?”

    羌树看了一眼花辞树,“这些事,回去再说。”

    花辞树听了这些对话,倒也明白了一些,羌国将军和副将,一个主和一个主战。

    只是,难道羌国的军队已经悄悄潜进寻安伺机而动,要打仗了吗?

    “她又是谁?”蒙蛮那双浑圆的眼睛又转向羌树护着的花辞树,眼神流露出嫌恶。

    花辞树看也不看蒙蛮,“小女子是莺阁花辞树。”

    说这话的时候,花辞树从羌树手上扯过锦被,自己裹到身上,退开他身旁两三步,再仰头看他,不卑不亢,眼神格外清冽,仿佛一个举动就要跟他划清界线。

    毕竟她只不过是青,楼女子,能做的不是要与羌树相认以泪相拥,而是像现在这样将自己低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维护自己仅剩的自尊心。

    “哦,原来是青,楼女子。”蒙蛮阴阳怪气,“我说呢,怎么衣服都不穿就到处跑。”

    “蒙蛮!”羌树沉下脸喝止他,“若不是这位姑娘相救,恐怕我们现在还在跟温子辰纠缠。”

    蒙蛮敷衍道,“原来姑娘救了咱们将军,蒙蛮失敬。”

    花辞树转过身背对三人,辨不出喜怒,“你们可以出去了。”

    羌树望着她的背影,几欲开口再说什么,却又把话咽回去,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

    待三人行出门外,花辞树听到蒙蛮大笑,“我老蒙今天可发现一件有趣事了,咱们将军的名字居然和青,楼女子的名字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