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假舞姬
“快快快,先去迎驾。”阁楼间躁动忽起,似乎有众多舞姬和护卫在四下奔忙,所有人脚步纷乱,踏在阁楼上,咚咚咚的声响不绝于耳。 我因心有戒备,被从浅眠中扰醒,蹑手蹑脚行至门前,伏耳倾听外边的动静。 忽然间,有条不紊的步子由远及近,我一惊,连忙轻声踱回榻上。 这时隔壁的厢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是子桑玦的声音,颇有恼意:“阿服,楼下这动静怎么回事?” 阿服敬声请责:“扰到公子休息,还望公子见谅,是长伶君来了。” “哦?那为何如此慌张?” 阿服嗫嚅:“这……” “你不说我也知道,长伶君点名要看水袖的舞蹈,可水袖早在数月前暴毙身亡了……” 阿服颤声阻止:“说不得,公子说不得!” 子桑玦好笑道:“说不得?人都不在了,你们还打算瞒下去?” “苳慈姑娘吩咐不能让长伶君知道,他若知道,失掉了这位贵人的光顾,咱们舞坊也没甚盼头了……” “现下你们主子不在,能拿主意的只有你,你打算怎么办?” 屋外戛然没了声响。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苳慈与子桑玦是敌对关系,为何子桑玦却能大摇大摆地住进了灯笼舞坊,阿服对他也不甚警惕?若说子桑玦与阿服有所勾结,可阿服不应该将舞坊秘密连同子桑玦一并瞒着,除非阿服并不知道这位公子就是苳慈口中的子桑玦,这么一来,知道子桑玦真实身份的我,岂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正洋洋得意间,子桑玦的声音如波澜再起,只听他揶揄道:“我见过水袖姑娘,住我隔壁厢房的那位阿苏姑娘和她的身形倒有几分相似,让她假扮水袖,挨个片刻也不是不行。” 我从塌上惊坐而起,开的什么玩笑! “妙哉!可……”阿服嗫嚅,似在有隐忧。 子桑玦宽慰:“你放心吧,只要你认为可行,其余一切都交给我,不过我有个条件。” “公子请说。” “届时一切都要听我的。” 二人似达成协议,将步子移到我的房门前,紧接着门外便一并响起阿服清嗓子和发问声音:“阿苏姑娘,你可还在歇息?” 我立刻躺回塌上,佯装熟睡。 等不到我回应,阿服敲了敲门,复试探问道:“阿苏姑娘?” “我来。”子桑玦毫不客气,一开腔就是志在必行的气势:“阿苏姑娘,在下有要事相商,事关重大无暇他顾,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说完,门便应着“吱呀”一声被推开。 心里极不情愿,却也只得坐起。 我假意揉着惺忪的睡眼,扶了扶松垮的衣襟:“二位这般着急,所为何事?” 声音要多疲困就有多疲困,眼神要多凌厉就有多凌厉,若眼神能化作匕首,只怕子桑玦要被利刃穿身数万次。 子桑玦好笑地看着我:“你莫要这般瞧着我,怪慎人。” “阿服这是来请姑娘救急。”阿服惨声道:“长伶君驾临舞坊,点名要看头牌水袖的歌舞!” 我毫不在意道:“噢?可我是阿苏,不是水袖,长伶君指名,于我何干?” 阿服看我如此,跺脚哀叹道:“舞姬水袖是灯笼舞坊的主心骨,顶梁柱,素来深得长伶君赏识,长伶君这等人物是难得光临灯笼舞坊的,每次来必要看水袖的歌舞,但因遭贼人嫉恨,水袖不久前暗中被害。水袖一倒,灯笼舞坊的顶梁柱折,一定会是一大笔亏损,加之当红歌姬被害的消息如果传出去,将会闹得人心惶惶,如今阿苏姑娘你是咱们灯笼舞坊的人,个人兴衰荣辱都与舞坊牵连,姑娘定不会袖手旁观任舞坊衰败。” 这样焦头烂额的模样下还能条理清晰地向我陈列其间利害相关,也真是难为他了,我不无讽刺地暗忖。 “就算荣辱与共,可就凭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又能为舞坊出什么力?这舞坊里豢养着众多舞姬,论资历,我数最末,阿服你也不是没眼力的人,怎么会偏偏来挑我?” 我这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子桑玦却开口了:“姑娘虽初入舞坊,但在这么多舞姬中,唯独姑娘一人舞蹈韵味极佳,在鄙人眼中,还略胜水袖一筹。” 阿服立刻接道:“烦请姑娘假扮水袖,制造水袖还在的假象,留住长伶君这位贵人,助舞坊避过此劫。”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寻何托辞,我道:“可我也长得不像水袖呀!” “简单。”子桑玦说着侧过身,我这才发现三个侍女前后分立在他身后,手里皆端了檀木托盘,一个盘子上是梳洗用具,再一个盘子上则整齐叠着崭新洁净的舞裙,最后一个盘子上一排排陈列着精致秀美的配饰和一张人皮面具。 “看来公子是有备而来。”我阴阳怪气道。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子桑玦不加辩驳,颔首轻笑,向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领命,上前来请我移步梳妆台。 戴上面具,子桑玦在我的脸上使了灵力,不忘对我沉声叮嘱:“长伶君灵力高强,洞人敏锐,在他面前要事事百密无疏,方能不露端倪。” 说罢他退出去,带上了房门,“在下就守在门外,水袖姑娘请便。” 细细端详起镜中这张陌生的脸庞,温婉娟丽,明艳动人,它属于另一个曾红极一时的女子。 能忍心对这样一个动人的女子下杀手,想必凶手一定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在侍女的帮助下,我换上裙裳,白绸底的衣裙,用红线绣缀着碎花瓣,领口袖边和裙裾,都滚着宽边的红锻,红缎呼应着白绸上的红碎花,两相顾盼,嫣然生娇。 色彩搭配上,拿捏得当,不至于太过浓稠幽魅惹人生厌,白绸底子的简洁显得整体俏丽清新。 片刻过去。 “水袖姑娘,一切可准备妥当?莫让贵人侯久了。”子桑玦在门外悠然发问,听来一点也不着急。
来到台后,我从屏风处偷偷望向厅前。 屏退了众人的台前,只端坐着一个发冠高束的玉貌男子,身后只立着四个随从,十分低调。 他就是那位妄境主人长伶君了吧。 我费尽心思来到妄境想要接近的人,如今竟毫不费功夫,就已近在咫尺。 从屏风后退下来,对待命的侍女们做了个手势,示意歌舞开始,厅前的灯火瞬间暗了下来。 “保护主上!”八名随从见四周忽然取下灯烛,恐有暗袭,反应灵敏地护在长伶君周围。 长伶君却是气定神闲:“莫慌,退下吧。” 不愧是妄境主人。 是时候上场了。 伴着幽幽的乐声,我提了一盏用浅色的纸糊成的圆灯笼,缓缓踱上了舞台。 透过纸绘,烛光迷蒙,暖融融的光线笼在我周身,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如果台下人仔细看,会看到纸上绘着两尾红色金鱼,映出的暖光和舞裙上的坠花相照应,美轮美奂。 乐声如山涧清流,舒爽平和,我提着灯笼,步履轻袅。 乐奏至高亢桥段,筝弦如环佩叮咚,珠落玉盘,数朵花瓣从台上翩然坠落,我施了灵力,将灯笼临空悬浮,合着舞乐,在花瓣雨间,与灯笼共舞。 笑靥朝向台前坐着的长伶君,目光流转间,期望和他有眼神交流,在看到他的眼神后我却失望了。 他的眼神却像透着我,看向另一人。 我原以为他对水袖投之以青眼的同时,也会投以坦诚和真心,可如今看来,我是水袖的替代,水袖也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花瓣雨霁,筝弦由急转缓,如轻烟幽幽暧暧起来,我踏在铺陈满地的柔软之上,提起灯笼,徐徐下了台。 侍女们又给大厅各处点上灯,大厅又灯火通明起来。 我侯在后台,忖度着长伶君召见我的对策,可不想,他比我更似心事重重,看着人去楼空的舞台和满地花瓣,愣神良久,半晌,对随从吩咐:“灯笼舞坊水袖姑娘技艺佳,赏。” 说完,抚袍转身,领着一行人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没有了露马脚的风险,我暗松一口气,却又止不住失落,下一次见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个长伶君到底藏着怎样的心事,会在赏舞乐之时,露出缅怀故人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因为我在愫馜姑姑脸上看了十多年。 那是一种深深扎根在心里的憾恨。 长伶君是否也和姑姑一样,在等一个人,一个可能永远再也等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