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三千鸦杀2
我叉腰看它,扁了扁嘴问:“你每次带我去什么地方,最后我都很倒霉,你就是为了坑我而存在的吧?” 它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我,一如初见时那样纯洁无瑕。一人一鹿对视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再信它一回,跟着它绕到院子后面,七拐八拐拐进一片蔷薇花架子。走到尽头才知道这里和神宫的前殿隔了一排游廊,一间大木柞的屋子后面直棂门大开着,前面半遮半掩阖了半边,穿过游廊能看见前院暖阁里的情景。 我望了娑罗一眼,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它又拱着脑袋领我前行,再绕过屋角,才看清屋里的情况,门扉后是一间小酒庄,几十坛忘忧酒就搁在里面,老远就能闻到醇厚的酒香味。 我一拍脑袋,对啊!如果我要是喝醉了,明日肯定就不用离开中天了,国师再生气那也是我醉醒后的事了!再者我也可以拿喝酒突然变回人身的事搪塞他,各人体质不同,他又怎能断定酒不会让我变回人身呢。 话说这只呆头鹿怎么会知道我眼下最急需的东西,总算它这次干了件好事,吃里爬外有时候也挺讨喜的嘛。“爱死你了!”我忙捧住它的鹿头用力亲了一口,没想到它居然晕了,踉跄几步,一下栽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忙把它抱在怀里,它半睁着眼睛眼神迷离,就像喝醉了一样。 “怎么了,娑罗,你醒一醒啊?!”我摇晃了它两下,嗫嚅道:“阿墨不是故意的,我去请仙人来给你扎两针吧,听说治疗晕眩很有效果的。” 话音甫落,娑罗就麻利地从我怀里跳起来,箭矢似的眨眼就跑远了。 噗—— 我笑不可遏,之前从没发现神宫里的一切那么有意思,不像刚来时战战兢兢,慢慢觉得这里的有些人和事倒也极是可亲,会让人产生一种依恋的感觉。 神宫的酒窖看上去和西凉的没有多少区别,想来这是国师的私人藏酒,珍藏了好几十年,酒香四溢,又沾染了中天的灵气,让人闻之欲醉,飘飘欲仙。 我想了想,终于心一狠,偷偷抱了一坛酒回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吧。 等回到寝殿后,我拍开酒坛口上的封土,浓烈的酒香立时就冒了出来,香飘千里,一闻就是绝世佳酿。我在西凉时也算喝遍天下美酒的人,此时闻到忘忧酒的香味不由睁大了眼睛。 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酒。清莹的液体倒在碧玉碗里,宛如深山清潭映着翠碧的丛林,赏心悦目。我捧起一碗,咕噜噜就喝下了肚。 清冽酥骨的酒进入口中,绵软醇厚,恍若七分化为月光,余下的三分呼为剑气,唇齿间有一种让我既惬意又说不出的心绪。一碗下去,酒气上脑,我的眼睛很快就迷离起来,往日回忆也一帧一帧如万象幻境浮动到眼前 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我半醉在灯火点点的殿中,想到身在西凉的王兄,不知不觉间灌下了一碗又一碗。 夜色岑寂,灯火飘摇不定,在我眼里千变幻化出耀眼的烛海。我半醉半醒地看着窗外大雨哗哗入注,风寒如潮。 此时神宫内与铁笛声呜呜咽咽地传来,曲调极是古怪有趣,和着叮咚叮咚的檐头雨声,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 忘忧酒,忘忧酒,忘却忧虑,解我心愁……我摇摇晃晃地从案旁起身,听着笛声,干脆跳上桌子,赤足舞起来。我的身段本就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浑若无骨,极是妩媚。手中金铃足上金铃沙沙如急雨,和着铁笛乐声,婆娑起舞。我仿佛看见东歌在殿中拍手叫好,我轻轻一跃,又落到案下,围着她,旖旎舞起来。 自从进入中天后,我还没有这样发自心里地笑出声过。我的动作清零柔软,仿佛一条丝带,绕在她的周身,又仿佛一只蝴蝶,翩翩围着她飞来飞去。铁笛乐声越来越激越,恍若让我身处大漠荒烟,远处隐隐传来驼铃声声,一队驼队出现在沙丘上。 驼铃声渐摇渐近,渐渐密集大作,突然之间雄关洞开,千军万马摇旌列阵,呐喊声、马蹄声、铁甲撞击声、风声、呼和声……无数声音和成乐章,回风流丽,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随着乐声节拍越来越开,我也越舞越快,飞旋似一只金色的蛾子。 那乐声更加苍凉劲越,便如一只雄鹰盘旋直上九天,俯瞰着大漠中的千军万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大风卷起的尘沙滚滚而来……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那只鹰似乎已经飞上了最高的雪山,雪山上雪莲绽放,大鹰展着硕大的翅膀掠过,一根羽毛从鹰上坠下,慢慢飘,被风吹着慢慢飘,飘落到雪莲之前。那根鹰羽落在雪中,风卷着散雪打在鹰羽之上,雪莲柔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万里风沙,终静止于这雪上之巅…… 铁笛声戛然而止,殿中静得连外面开始雨停落水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