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梦之梦5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看到街头不远处闹嚷嚷地围了一群人，我向来爱凑热闹，自然挤进去看个究竟，一时将找李皓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是个一身缟素的姑娘跪在那里哭哭啼啼，身后一卷破席，裹着一具直挺挺的尸首，草席下只露出一双僵直的脚，连鞋都没有穿。周围的人都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对着她身前写的“卖身葬父”四个墨字的木牌指指点点。

    “哇，卖身葬父诶！敢问这位姑娘打算卖自己多少钱？”

    所有人刷地全都对我怒目而视。我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于是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转眸间，发现有个人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看着我，我抬眼一瞧，竟然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麟之趾，振振公子，吁嗟麟兮。

    他就站在宁静清冷的街角屋檐下，一身玄衣劲装，面容冷峻坚毅，眉骨很直，眼神静默，俊朗的脸上有一种清润淡漠的意味。阅历和风霜在他眉目间浸过了一遍，然而没有将那铮铮眉弓磨出圆滑，反而更凸现了不羁与冷锐。

    他的身影隐匿的很好，唯有眼睛闪亮如星，指节突兀的修长手中握着一把上好的利剑。

    他似乎不像是西凉人，或者说，不像个尘世中的人，反而像……像个仙人。

    一时间，我不由怔忡在当地。

    但他长得真是很好看，五官俊美，站在辉煌的各色灯火旁，乌黑的眼睛凝视我，却是平静的，温和的，还带着隐隐的思量。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忽然想起黄昏时在月牙泉看到的幻觉，心头突然一跳。

    蓦然间有人无意碰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再回过头看去，那个男人却已经不在那儿了。我摇摇头，以为自己花了眼。不过，若是李皓在这儿见我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肯定又要说我不识大体。

    我偷偷绕到人群后头，托腮仔细打量着那破席中卷着的尸首，后来蹲下来，随手抽了根草席上的草，轻轻挠着那僵直的脚板心。

    挠啊挠啊挠……挠啊……我十分有耐心地挠着。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抖，越持抖厉害，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周围的人终于发现了异样。有人指着发抖的草席大叫一声，牙齿格格作响，说不出话来；还有人大喊“诈尸了”，吓得跳脚；更多的人瞠目结舌，呆立在那里软了身子。

    我不屈不挠地挠着，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那钻心奇痒，一把掀开席子，大骂：“哪个混蛋在挠我脚板心？”

    我一见他跃起，牙尖嘴利地骂回：“混蛋骂谁呢？”

    他果然上当：“混蛋当然骂你！”

    我拊掌大笑：“果然是混蛋在骂我！”

    他一骨碌爬起来便朝我一脚踹来，我赶忙一闪身子，冲他吐舌头扮鬼脸：“大骗子，乌龟王八蛋，让你装挺尸，我让你装挺尸！”

    “小兔崽子，不想活了！”那骗子勃然大怒，拉起那个浑身缟素的姑娘便朝我冲过来。

    这下我忽然没了主意，懵在当地，根本没料到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宫里谁都不是我的对手，可在宫城外，我一个人可不敢再胡闹，毕竟我再怎么跑也跑不过一个壮年男子啊。

    我见那骗子已离我咫尺之外，他的大手正要抡下来，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玄色的身影已从我眼前晃过，忽觉手腕处一沉，身体猛地前倾，那身影已拉起我飞快地跑了。

    那是只男人的手，宽大，粗糙，骨骼分明。在与那双手十指相触的一刹那，我猛然惊醒。夹杂在人流一路踉跄，我才发现这个拉着我跑的人竟然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像仙人的剑客。

    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我怎么挣也挣不开，只好任凭他拉着我。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呼作响，周遭一切声响都似与我无关。那人握着我的手腕，飞快地向前狂奔，他的双腿又长又有力量，步子大而稳健，我惊惧着，不知道这时候应该甩开他的手，还是该跟随着他的脚步。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可是他刚刚在街上瞧着我的样子，奇怪极了。我现在觉得他拉着我的样子，也奇怪极了。

    纵使西凉的风气再过开放，一个未婚的少女公然被一个外邦男人拉着跑半条街，也是让人惊异的事情。

    更何况，我是西凉的公主，除了父皇、母妃和李皓，谁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