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书院传说在线阅读 - 第六十二章、草庐真名士

第六十二章、草庐真名士

    “走了这么久了,我们也累了,前边有家酒肆,我们歇一脚去。”马浪尘提议。

    酒肆的名字就叫“歇一脚酒肆”,简单直白。

    “老板,有酒就打五斤来,来几个小菜。”马浪尘打量了一下周边三五张桌上的路人,一边落座,一边吩咐老板,“对了,给我这匹老马也打上三斤老酒。”

    “初雪要不要也来两斤?”马浪尘对华君儒说。

    “多事!”华君儒的回答。

    华君儒的回答,似乎很值得玩味儿,他没有说不用,而是多事,那其中的含义,必然有初雪马也是可以喝酒的,甚至是嗜酒的。只不过有某些原因,它不能喝。也许,就是它的主人看的严谨。

    “哈哈,看来还是老马的影响力最大呀!”马浪尘毫不客气的说。

    “痞马。”华君儒扭头看了一眼老马。

    老马知道华君儒在说它,转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

    初雪马赶紧跑过去,用屁股撞了一下老马的屁股,不让它的屁股对着华君儒。

    老马瞪了一眼初雪。张嘴就去咬它的耳朵,初雪马依旧不肯退让,老马用头抵它,它还是倔强地不离开,老马没脾气的挪开了。

    酒肆老板在洛阳往长安之间的途中经营多年了,早已经对各种要求,各类怪事见怪不怪了。不就是让马喝酒嘛,人喝马尿都见过。而且对老马和初雪马的举动,啧啧称奇,叹为好马。倒是其他桌的人,议论纷纷。

    “你说他俩累不累?”马浪尘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谁?”慕容容若反问。

    “先不说他俩的事,”华君儒撇开这个问题,问,“出洛阳的时候专门拜访鹤爷爷,你那葫芦可是装了不少鹤觞酒,干嘛不拿出来。”

    “你不是也有,干嘛喝我的。”马浪尘赶紧护住葫芦说,“这一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能省则省。别拿村醪不当酒喝。”

    说着话,酒肆老板已经上了五斤酒,五个菜。

    “老板,再来俩菜,这可不够!”马浪尘继续跟华君儒说,“我觉得吧,咱们这次回来,是不是该琢磨点酿酒术了。”

    “还等不等?”华君儒没理酿酒术那茬,倒像是跟那句“他俩累不累”有点关联。

    “不等,不等。咱们吃饱了好赶路。”马浪尘抓起筷子,准备夹菜。

    慕容容若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有人跟着他们呢,听这俩人的对话,八成是书院的兄弟姐妹。她从周围巡视了一下。率先看到了惊帆马。

    “小妹,你们怎么来了?”慕容容若虽然还没有看到人,也明白谁跟来了。

    “马破尘,见过吃独食的,没见过你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吃独食的。”谢庭从人群里跑出来,坐在慕容容若身边,说,“三姐,你看他老是欺负我,额,我们。你也不管管。”

    王乐天也坐了过来,说:“思忖着,也没什么大事,不如一块玩玩儿去。”

    “谢小妹,你这可是冤枉我啦,我专门让老板给你加了俩菜呢,可都是时鲜的香蔬。”正说着,老板端上来了两个菜:“香椿炒蛋”,和“槐花凉拌马齿苋”,“我可听某位闷葫芦说了,某只小馋猫最爱吃这俩时鲜蔬菜了,怎么样,对你好吧!某只小馋猫。”

    马浪尘说听某位闷葫芦的时候,看了看王乐天,意思是听谁说的。

    “哼,算你有良心。”谢庭也不是真生气,顺势也就不跟马浪尘一般见识了。

    六个人坐下,吃饭休息。接着继续赶路!

    有了两个女孩,这旅途不寂寞了。

    马浪尘和王乐天两人趁着在路上的时间,时不时指点阿史那土门一些兵法、战阵的经验、心得。说是指点阿史那土门,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也要相互印证自己的所学,所想,所感。

    几个人还会跑到偏离官道的地方,查看地形,在心里设想战场,排兵布阵。也了解各处的实地情况,包括哪里有盗匪,哪里有饥民,哪里富庶,哪里贫瘠,等等,事无巨细。

    行军打仗,情报为优。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影响战局胜负。所以几人都不会粗枝大叶,漫不经心。

    故此,行程就慢了很多。几人倒是都不着急,就当踏青春游了。随身携带有军帐,可以随遇而安,也不怕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域外。

    慕容容若和谢庭两人跑来跑去,一会儿抓蝴蝶,一会儿摘野花,一会儿采桑葚,忙的不亦乐乎。反正,有男人在,女人就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杏花飞尽桑椹紫,陌上野花铺如席。

    折尾燕子裁新叶,嗅香蛱蝶追彩翼。

    慕容容若和谢庭两人到像是两只嗅香追翼的蝴蝶了。

    临近长安,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长安南部的一些山峪。

    有药农进出山峪。

    这一日,他们在山峪中游玩一天,夕阳晚照,恰恰看到一处炊烟。

    “想不到这山峪之中还有人居住,正好游玩一天,不如就去看看,说不定能够借宿一晚。”马浪尘提议。

    “好呀好呀,这军帐实在是太简陋了些,夜里还有些冷。”谢庭首先响应。

    六人六马往炊烟处寻去。

    等到了那个地方,六人都大吃一惊。

    前有溪水淙淙,后有远山隆隆,左右青山环抱,一座草庐居中。

    遍眼四周,花树缤纷;闭眼相闻,鸟语在林。

    “好形胜之地也!”

    “好风水之地也!”

    “好风景之地也!

    华君儒、马浪尘、王乐天三人同时说了一句话。

    华君儒说的“好形胜之地也!”是《荀子·强国》有言:“其国险塞,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这里显然在说,此山林川谷之美也。

    马浪尘说的“好风水之地也!”是风水学当中,所说的:前有照,后有靠,左右两边青龙白虎相抱。“照”说的水;“靠”说的是山;左右青龙白虎就是有山环绕,这是一处聚风藏气的好地方。

    王乐天的“好风景之地也!”跟华君儒的意思,相差不大。

    六人徜徉在此处的鸟语花香中,马浪尘沿着花间小陌,走向那座草庐。竹篱围成的小院,这边鸡鸭三五只,那边春菜六七畦。

    “笃笃……”清脆地两声敲门。

    草庐的栅门并不具备围护的作用,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马浪尘礼貌地敲了两下。

    草庐的堂屋正门并没有关,听到声响,有个稚童探出一颗小小的头颅,看见了冲他微微一笑的马浪尘。

    “在下是游学的士子,敢问童子,可否借宿一宿?”马浪尘还冲稚童施了一礼,因为马浪尘清楚,能住在这等风景优美形胜之地的,绝非一般人。而且,风景再优美,也是荒山野岭。那就更非同一般了。

    小童听见马浪尘的问话,脑袋嗖一下,又缩了回去。

    “哦哈,原来是有贵客远临呀,难怪清晨之时,喜鹊登稍,喳喳叫了一晌。”从屋里走出来一位老者,头发胡子皆花白,束发用荆簪,山羊胡延长至胸前。一身白色的葛布衣服,宽衣博带,俊雅风流。

    “学生马浪尘,携学弟妹,叨扰先生清幽了。”马浪尘一见,竟有魏晋风流本色,不敢怠慢,赶紧行礼。

    “风流何必守礼,可别做了腐儒啦!”那人似乎是看出了马浪尘的心思,毫不为意的说了一句,然后拉开那个栅门,请马浪尘进来,并自我介绍道:“山野之人苏亮,字景顺。小友不必拘礼,快快请进吧!”

    “哈哈,先生通达!”马浪尘赞了一句,回头对着华君儒说,“华二,王五,小筠儿,谢小妹,快来吧!”

    六人进了小院。

    “草庐太小,容不下七人,不如我们就在这小院一聚吧!”苏亮说道。

    “这小院最好不过,”马浪尘接腔道,“不是有那么一首诗,怎么说来着,华二,你瞧我这记性。”

    马浪尘赶紧给华君儒抛了一个眼色,让他救急。

    华君儒直接无视了。

    王乐天在一旁嘿嘿直笑。

    “叫你装,哼!”谢庭直接指出。

    慕容容若微笑不语。

    阿史那土门不明白大先生为什么要说诗,而不说吃。

    “绿池芳草满晴波,

    春色皆从鸭掌过。

    山中野花犹未落,

    菜畦今日蝶来多。”

    马浪尘见人都不理他,跳了两脚,急中生智,看溪看草,看花看蝶,看鸭看菜,口占一首诗。

    “小友急智,不输曹子建呐,其他几位小友,也都是妙人,哈哈……”苏亮看马浪尘他们几人之间态度,就能看出几人的关系极好,而马浪尘这首诗虽不算佳作,也不算劣作,又能应景,看得出来,是位妙人。其他几人在苏亮眼中也是惊才绝艳之辈,他观人阅事几十载,自然相信自己的一双老眼不会看错。

    “童儿,你去把那一锅乱炖端出来。”苏亮吩咐那位稚童。

    “别别别,还是我们来做的好。”马浪尘说完,几人动手,开始布置一番。

    草庐并无太多几案,马浪尘和王乐天就支起几块石头,做了临时火灶,也不知苏亮是否能掐会算,总之,他这一口大铁锅着实不小,而他嘴里所说的一锅乱炖,确实是一锅乱炖:野兔、山鸡、山菌、山药、木耳、山珍等等一大堆野味、野菜就在这一个大铁锅里“乱炖”。

    八人围着铁锅,坐在圆木墩上,小火继续炖着,铁锅飘着香气,每人用木碗木筷,竟然同锅而食,都不以为意,甚觉自然。

    古人都是分餐制,只有关系极好极好的,才用得上“同案而食,同塌而眠”,也只限于私家小宴。

    “我这一锅乱炖,如何?”苏亮笑道。

    “先生这法子高妙。”马浪尘说。

    “好吃,好吃!”谢庭说。

    慕容容若用一双新筷,给稚童夹菜。

    王乐天不说话。

    阿史那土门闷头吃饭,饿了许久。

    苏亮和华君儒,所食不多,吃了些许,便放下木筷。

    “乱炖配酒,越吃越有!”马浪尘当然也不会吝啬葫芦中的好酒,“来来来,鹤觞!”

    “鹤觞是好酒!”显然,苏亮是知道鹤觞的。

    几人边喝边聊。

    “苏先生好雅居。”华君儒道。

    “雅居倒也谈不上,此处本非老朽的居所,是山中药农入山采药或者采药出山时的夜宿之地。据说是山中的一伙匪盗为药农修缮的。老朽也是在山中采药之时,偶然发觉,后来经常留宿。再后来,关中生乱,百姓多流离,此处荒废,老朽就鸠占鹊巢,占了这山水形胜之地。”苏亮说了此处草庐的来历。

    “山中匪盗,为民修缮茅屋?”马浪尘反问一句。

    “匪盗也是人嘛,人其实无关好坏,只是做了对己有利之事,便被称之为好人。做了对己无利之事,便被称之为坏人。或者就是人云亦云的好人,人云亦云的坏人,对自己,并无任何影响和交集。”苏亮说了自己对人的看法。

    “先生之言,也是一说。如果佛家所言的:众生平等,因果相连。”马浪尘接了一句。

    “人之所以为人,也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修佛修的灭七情,消六欲,已经不再是人。”华君儒接着马浪尘的话说道。

    “这话不错,修佛,不是把自己修成佛,而是把自己眼中的所有人所有物修成佛,才算成佛。这就是心中有佛的境地。”苏亮说道。

    “一个字:自欺欺人之法。”马浪尘说了一句,然后撇了撇嘴,说:“阿弥陀佛,口业,口业。修佛,是修心之法,心安则安,心平则平。”

    “哈哈……”四人一笑了之。

    夜色渐暗,月上中天。

    慕容容若和谢庭、稚童苏童儿和阿史那土门早已经在草庐中仅有的两张胡踏上睡下。

    苏亮、马浪尘、华君儒、王乐天四人还在院中小酌、长谈。

    苏亮气度不凡,知识渊博,阅历丰富。

    马浪尘、华君儒、王乐天也是博学多闻之才,经天纬地之辈。

    四人从兵法战阵聊到神话传奇;从经民治世聊到玄学释空;从经史子集聊到天南海北;从占卜星象聊到巫医虫蛊;从诗词歌赋聊到吃喝拉撒;又从山中匪盗聊到圣主明君……

    当真古往今来,无所不包;天上地下,无所不有。

    第二日,慕容容若和谢庭出了草庐,看到四人东倒西歪,躺在地上而眠。

    哪还有一星半点的名士风流……

    也许,这也是一种名士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