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事不明
梦鸿说话时那老翁始终垂着眼皮听着,身子纹丝不动,鼻子里也是一声不吭,仿佛如同一尊雕塑。待梦鸿说罢才缓缓睁开眼睛,捋着胡须踱步来到客厅门前。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向着梦鸿走来:“好一个顶天立地的虬髯客,不想竟也是毫无担当之辈。当年他以妖术偷袭那位青年,得到了开阳辅使之位。之后挂印封金,不辞而别。可他却不知道,那位青年在那场比试之后便一病不起!” 梦鸿听老翁此刻的语调已然有些讥讽,便反唇相讥道:“一病不起难道就可以断言与家师有关么!” “嗯!问得好!”老翁点点头,“起初我们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内伤,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是过了七八天,那孩子竟然开始不断咳血,不论用什么药都无济于事。此事最后更是惊动了北辰大人。大人探视后说感觉那孩子体内有一股子雷火之力震荡不息,不断地吞噬、消融着他的筋脉。” 梦鸿闻言喃喃道:“掣雷撼地……炽焰熔金……” 老翁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两招。当时我们见北辰大人查出了病根,便祈求他救那孩子一命。北辰大人先是以寒冰之力化解了那孩子体内的炽焰,可是那股子雷灵之力他却是束手无策。当时为了孩子的命我们更是祈求去昆仑山一见伏羲大人,开阳使师兄更是提出愿意一命换一命。不过北辰大人却并未答应。想来是觉得伏羲大人每日cao劳不愿用这等小事去叨扰他吧! “就这样又熬了大半年后,那股子雷灵之力最终将孩子的身子彻底击垮。最后,无比讽刺的是……无比讽刺的是……”老翁说到此处双眼已经含着泪花,梦鸿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老翁缓缓语调又接着道:“无比讽刺的是,那孩子死的那一天正是他的生日!你知道他死的时候瘦弱成什么样子了么!全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一块rou,就……就如同一张人皮包裹在一副骨架子上一般,这都是拜你的恩师子弃所赐!” 他说到最后也不禁有些激动,身子开始不住的发颤。 周围的一众青年此刻已然双目含泪,老翁背后那人咆哮道:“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兄长。北辰大人束手无策后,家父始终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倾尽了毕生修为替他疗伤,希望可以化解他体内的灵力,可是终究还是回天乏术。 “家兄死后,家父心灰意懒,辞去开阳使一职,带着梁叔与我隐居此处,不到半年他老人家也郁郁而终。半年!只有半年!就让我失去了生生父亲和骨rou胞兄,这一切全都是拜子弃的妖术所赐。姓邹的!你回答我,难道这不是杀兄之仇,丧父之恨么!” 梦鸿闻言慨然道:“比武场中,刀剑无眼,纵有损伤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为何反要诬陷他人使用妖法。难道说这四海之内除了剑术以外一切的本领都被你们视为妖法么!” 却说当年那子弃接任开阳辅使之后许多族人认为子弃是妖孽。当疑虑之声越来越响之后,北辰便将此事告知了伏羲,伏羲听说后一再表示这并非是妖法,乃是天地间十分强大的五灵之术,若是真的练到大成其威力甚至可以与神族比肩。 北辰回到天心岛后便将伏羲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达了一番,族人不敢对伏羲的话有丝毫质疑,没多久也开始深信不疑起来。 可是对于谢劲松一家而言,虽然知道这比武场中的规矩,并且伏羲大人也将疑虑扫清,可终究自己的兄长因子弃而死。并且子弃得以与兄长比拼本就是由于北辰的破例,他们自然无法责怪北辰,故而只能将怒火全部转嫁到子弃头上。 而正是因为谢亮的早逝使得父亲更是因此郁郁而终,母亲也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如今造成这一切的仇人竟然先一步而去,而他的弟子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就听那谢桓大吼道:“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一句刀剑无眼就可以将一切给掩盖过去了么!” 说着回头对身旁的一个侍从耳语了几句,那侍从匆匆返身入屋,不一会儿从里头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对佩剑。 梦鸿抬头一看,只见一把佩剑的剑鞘已然焦黑无比,而另一把则完好无损。谢桓一回身抽出宝剑,梦鸿不禁一愣:只见那柄剑鞘焦黑的佩剑之上隐隐有着裂痕,而那剑鞘完好无损的佩剑却只剩了一个剑柄,上面连着一截两寸不到的残刃。 谢桓将这两把残剑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继而右手握着那把长剑,左手握着那柄残刃冲着梦鸿恨恨道:“这把长剑乃是家父生前所用,相随百年无日或离,这上面的裂痕便是拜你师父所赐!”说着又转向那柄残刃,“这把残刃乃是家兄遗物,当年竟被你师父那一招炽焰熔金毁成这般模样!” “呵……”梦鸿暗暗点了点头,“师父的功力当真了得。” 突然就听“唰”的一声,只见谢桓将长剑剑锋调转,剑尖直指自己的鼻尖怒道:“我本欲找到子弃那狗贼,让他替我父兄血债血偿。不料他已然身死。俗话说父债子偿,你是他的弟子那他便如同你的父亲一般。不过我念你是他新收的弟子,年纪轻轻,跟随他的年头也不长,所以今天我就给你两条路让你自己来选: “其一,说出你师父坟冢所在,让我将他挫骨扬灰!之后此事就从此一笔勾销。倘若你不从,那么放在你眼前的就只有第二条路,今天你替你的师父为我父兄偿命! “嘿嘿,不过我可告诉你,并不是你一死了之便万事大吉,你的这条小命老子可还看不上。今后有朝一日若是被我知道了那子弃埋骨所在,我一样会将他挫骨扬灰。所以你若是识时务就早些说出那个所在,也好保全你自己的这条性命,更不要让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断了别人师门的香火!” 梦鸿在听到“挫骨扬灰”这四个字的时候早已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到了最后早已是怒火中烧,死咬着牙关听他把话说完后攥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道:“呀呀呸!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欺我年轻,要我出卖自己的师父,让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可恶满嘴喷粪的货色玷污他的遗骨么!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 邹梦鸿在精灵谷中每日服侍子弃,从不敢说半个脏字,今日眼见恩师被人这般羞辱,这一串怒骂就如同连珠箭一般脱口而出。 谢桓看着怒气冲冲的邹梦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罢也罢!就当我方才白费一番口舌,既然你如此敬爱你那无耻的师父,那你就替他为我父兄偿命来吧!”
说罢不待那位老翁的应允挥起父亲的佩剑直取邹梦鸿。 若是在三年前,梦鸿只需动一根手指便可要了他性命,可怎奈这三年中这反噬的难关始终无法突破,每勤修一分则反噬猛烈一分,故而时至今日虽然心法口诀依旧熟稔于心,然而招式之上已经颇觉生疏。今日见谢桓仗剑而至,暗催真气就想使出那招“炽焰熔金”。 不料他刚一发动真气就觉得脏腑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仿佛肚肠被人用利刃来回搅动一般,当时站立不稳,强行用手掌撑住了桌子,心中暗暗叫苦。 可是此刻已然容不得他再去多想什么,眼见剑锋已至,急忙收起真气,双手借着桌子的边角一使劲,身子向旁边闪去。谢桓的剑尖自左胸划过,只听“嗤”的一声,一道黑红色的血液从自己胸前喷溢而出,所幸适才那阵剧烈的痛楚反倒让他此刻竟浑然不觉一般。 梦鸿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胸前的白袍之上早已留下一道三寸长的裂痕,黑红的血液已然将断口染红。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虽说伤口并不浅,不过所幸并不致命。并且由于梦鸿这三年来屡遭反噬的苦楚,那痛苦早已在体内凝聚成了毒素,使得他的血液的色泽也变得有些深沉。 而谢桓这一剑正好将他郁结在胸口的黑血给尽数喷射了出来,霎时间梦鸿感觉气血顺畅无比,继而额角、后背纷纷涌出了豆大的汗珠,将体内那股子因真气反噬而形成的邪气尽数给排了出去。 谢桓一击得中,看着双手撑在桌角,大汗淋漓的邹梦鸿不禁仰天狂笑道:“子弃的弟子都是这般无用么!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适才听到谢桓说自己是子弃“新收的弟子”时梦鸿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似乎隐隐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一时间又实在难以记起。如今听到他说“都是这般无用”之时,梦鸿脑子里猛然间想起了当年师父在临终时曾对自己说起他曾经还收过一个徒弟,自己还有一个师兄,只不过他不幸丧命妖魔之手。 当时自己听到师父说这话时眼神颇是有些异样。梦鸿深知自己师父的脾气,故而并没敢多追问什么,可始终觉得这句话的背后似乎有着什么隐情。 如今听到这谢桓这般言说,猛然惊觉,暗道:“莫非当年师父所说的妖魔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么?我的师兄乃是丧在他们的手里。或许师父早就知道这开阳使儿子的死因,故而对于师兄的死始终不愿多提,多少存了一个一命换一命的念头? “对我以‘妖魔’为托辞,应当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去寻他们复仇,那便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了。师父你当真用心良苦!不过今天既然让我遇上了我就必须将此事问明再说!” 想到这里就见梦鸿双目圆睁,“啪”地一拍桌子朗声道:“且慢!今有一事不明,还望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