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起云涌
恍惚之中,晋疏影似乎回到了逃离已久的静和城,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她仍然如浮萍一般四下流离,无枝可依。 晋疏影忽而颇为怀念在静和城里的生活,那时的她只是个人见人怕的扫把星。 没有人处心积虑的害她性命,也没有人想方设法让她吃尽苦头。 从前的她像棵野草一般肆意生长,无人会为她驻足,却也无人莫名其妙要将她斩草除根。 铺天盖地的寒意登时将晋疏影唤醒,定神一看,她已经被邱杨等人送到散魂谷门前了。 一片由白雪堆砌而成的阴冷平地,四面皆有阵法封锁,上下皆有结界铺设,才刚走近,晋疏影便浑身冰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散魂谷中除了一片皑皑白雪以外,四下一片苍茫,此地没有封顶,没有墙壁,只有一片无边的雪地,隐约耸立着几座雪山。 这片寂寞之地云雾缭绕,那看似缥缈的仙雾实则竟是腐蚀仙骨的寒毒,雪山之上开满洁白的雪莲花。 纯净的花朵与雪山相融,只有狂风怒号之时才能看见雪莲花在风中摇曳,坚韧不败的模样。 这里没有广袤的蓝天,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苍白与荒凉。 “师妹。”邱杨叹了一口气,“你自己小心。” 一同前来的苑灵修却怒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你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出不来了,该死的道癫实在太狠心!” 晋疏影心中也有埋怨,毕竟在她记忆里自己不曾将楚涟漪打成重伤,反倒是楚涟漪苦苦相逼。 然而元一老道插手此事之后,她便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受了重罚。 无仙山上只有冰冷的门规,哪里会有人愿意听她解释。 她不是不明白道癫也是身不由己,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心生惶恐,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委屈的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臭小子,陆师兄呢?”晋疏影此刻心里惦念的还是他。 苑灵修嗫嚅着嘴唇:“师兄他……” “他怎么了?”晋疏影追问。 苑灵修鼓足了勇气,才狠心道出事实:“师兄在天波峰练功……” 晋疏影积攒了春秋十几载的信心,终于被眼前的冰天雪地稍稍捍动,她曾经无比笃定陆初寒对她是有感情的,然而此刻,她终于不再底气十足,终于不再天真如故。 无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她心中珍藏了多年经久不息的爱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扑灭的。 “我知道了。”晋疏影强颜欢笑,“你们回去吧,我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邱杨眼角泛泪,忍不住心疼起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师妹:“师妹,你一定要挺住,我和灵修师弟回去就求师尊接你出来。” 苑灵修附和道:“对对对,你千万挺住了,我会让小青在洞外守着,有什么事我立马来救你!” 晋疏影微微而笑,随即幽幽的飘进散魂谷中,一袭淡蓝色纱裙逐渐被冰雪吞噬,落寞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苑灵修的心悬在线上,他唯有默默祈祷晋疏影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宝物可以助晋疏影度过此劫。 邱杨与苑灵修站在门前对着洞中张望了许久,才无精打采的御剑飞回驰云殿。 晋疏影走进散魂谷后,只觉得周身的云烟似无数把匕首,料峭寒风正对着她单薄的身躯千刀万剐,原来世间还有如此痛苦,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晋疏影浑身颤抖,全身筋骨紧绷,她真气受损,此刻全无仙气护体,无法驱动飘零玉减轻她的痛苦。 只得硬着头皮跪在刺骨的雪地上,任由寒毒入体,啃食她的每一寸筋骨。 冷到极致过后,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焚身的灼热。 晋疏影不知自己已经跪了多久,她似乎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只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皮rou正一寸一寸的膨胀。 寒毒开始腐蚀她的血rou,晋疏影一动不动的跪在一座冰山前,浑身疼痒难耐。 晋疏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再去想心心念念的陆初寒,不再去想无仙山上的明争暗斗,但不知为何,她的鼻尖忽然一酸。 强忍了许久,才将泪水吸回眼眶,她太疼了,骨骼似乎被亿万只蚂蚁啃空,皮rou似乎被熊熊大火燃烧。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弥漫的云烟隐约被一阵大风拨开,眼前依稀浮现一条冰川,一条美丽的冰川…… 这日夜里,驰云殿中所有人都辗转反侧,其中道癫失眠最是厉害。 他傍晚时透过掌镜监视散魂谷里的动静,晋疏影虽然比寻常弟子要顽强得多,可是看她气息奄奄的模样,定是撑不了太久了。 这仅仅是开始罢了,晋疏影虽然勉强度过第一天,但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里,寒毒会更加深入的吞噬人的心智。 心性不定,心志不坚的人必定死在自己臆想的幻境之中。 如若安然度过了这三天,从削魂谷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将会仙法大增,修为立刻上了一个境界。 但看晋疏影痛苦挣扎的表情,道癫猜测她定然过不了三天。 思及此,道癫在驰云殿中徘徊了一个晚上,苦思冥想到底该为晋疏影做些什么。 要他答应苑灵修和邱杨将晋疏影提前放出来,他是做不到的。 他好歹也是一派首座,虽然平时胡闹了些,可是对于门规方面的事情他却不敢稍加越界。 想了半天什么办法都没想到,道癫只得颓废的静坐在黑夜之中借酒消愁了。 散魂谷中,晋疏影的睫毛冷冻结冰,两颊也被霜雪覆盖,她瑟瑟发抖的躺在没日没夜的雪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冰凉的雪地忽然有了温度,温暖和柔软同时降临。 晋疏影的僵硬的身体逐渐回暖,她的手指微微一颤,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别人的怀抱里,身体仍在抽搐。 云雾散尽,晋疏影抬头望见蔚蓝的天空,壮阔的冰川,环在她身上的是那双许久未见的手臂。 那一袭胜雪的白衣,在冰天雪地里也毫不逊色。 他仍然带着白色面纱,青丝垂背,一双清亮的眸子干净得一尘不染,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乱他心,困他情。 他不动声色,却浑身散发着傲然天地的尊贵,他的一个眼神,就让人不得不低到尘埃里去仰望遥不可及的他。 晋疏影怔怔的望着她心中的白玉仙人,身子太冰,冻住了口齿,她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江山鸿寅衣袂轻拂,冰山上的雪莲花悠悠的朝他飞来,他又轻轻挥手,那朵雪莲装了冰川中的水再次飞来。 甘甜的冰川水缓缓流入晋疏影的咽喉,她身上的痛苦悉数消散,体内的真气也恢复不少,只有胸口还有些闷痛。 “我死了吗?”晋疏影眼眶里盈满泪水。 江山鸿寅心跳一滞,声音没有起伏:“没有。” 晋疏影瞟了一眼江山鸿寅的胸膛,却见他胸前什么都没有。 “这块玉是你的?”晋疏影亮出飘零玉,手指爱惜的摩挲这光滑的玉壁。 江山鸿寅淡淡的瞥了一眼飘零玉,点了点头。 “是你把他送给我的吗?”晋疏影微笑。 江山鸿寅平静的注视着晋疏影纯粹的眸子,低低道:“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带着这块白玉。”
晋疏影有些奇怪,却见江山鸿寅抬手轻轻捋了捋她凌乱不堪的头发,他的动作很熟悉,晋疏影一时想不到这人像谁,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面貌到底有多狼狈。 “你是?”温柔怀抱的簇拥下,晋疏影稍稍起了困意。 江山鸿寅轻轻拍打晋疏影的后背,他永远都是惜字如金:“困了就睡觉吧!” 他的声音仿佛被下了咒语,晋疏影着了魔一般听着他低沉的语调,悠悠的闭上眼睛。 万籁俱寂,江山鸿寅取下面纱,陆初寒的容貌离晋疏影近在咫尺,可惜晋疏影已经呼呼大睡,自然看不到白玉仙人的真面目。 江山鸿寅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曾说过不愿与她纠缠不休,此刻却可笑至极的替她疗伤,偷偷在她体内注入真气,还用自己的怀抱驱散她体内的寒毒。 一切似乎稍稍失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他一直都是江山鸿寅,可是不知为何,他忽然希望自己只是陆初寒,出生在静和城的陆家公子,陆初寒。 千年流逝指尖,一切宛如过眼云烟,他不确定如今的天宫与一千年前是否一样,可是他只能强迫自己,初心不改。 他是一定要回天界的,晋疏影,是一定要死的…… 晋疏影醒来后忽而觉得神清气爽,美丽冰川和白玉仙人早已消失不见,眼前飘荡着的唯有幽灵一般的寒毒。 晋疏影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醒以后她又没心没肺,没有疼痛。 说来奇怪,往后的两天里晋疏影似乎百毒不侵,即便寒毒千方百计想要钻进她的筋骨之中,但她身上总有一抹温暖挥之不去。 三日之后,晋疏影从散魂谷中伸着懒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一出门便看见驰云殿众人守在门前。 道癫第一个走上前来,好生打量了晋疏影一番。 这两日他从掌镜中看见晋疏影精神焕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擦亮眼睛重新竖起手掌,看了多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想不到晋疏影资质非凡,看来他是白cao了一把心。 “丫头,你没事吧?” 看见道癫一脸关切,晋疏影心中一丝微弱的怨气立刻消失无踪:“师尊,我好着呢!” 众人欣喜而笑,晋疏影扫了一圈,仍是没有陆初寒的踪影。 虽然失望,却也不再多想。 晋疏影因祸得福,在散魂谷里待了三日,不但全身而退,而且修为提升了一个境界,于是被晋升为青玉弟子,地位仅次于亲传弟子。 元一老道见晋疏影如此命大,虽然郁结,却不得不愿赌服输,谁让他认定晋疏影进了散魂谷以后必死无疑呢? 仙法比试后驰云殿的三位新弟子一时声名大躁,山门中的弟子因此不敢再小瞧驰云殿。 晋疏影虽然在比试结束后被当做异类一般受人排挤,但好在她身边有苑灵修等几个朋友,故而也并不孤独。 而那楚涟漪吃过一次苦头,再不敢对晋疏影轻易动些歪念头,她将破尘剑恭恭敬敬的交还了晋疏影,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贺白在最后一轮外门弟子比试中输给了对方,又一次错失成为门内弟子的机会,好在她也并不气馁,只是暗下决心永不放弃! 日子本该过的顺风顺水,渐渐步入正轨。 岂料一年后的一个傍晚,无仙山上空忽然划过三道闪电,随即天空之中似乎有浴火的凤凰,将厚重的铅云染得通红。 霎时间,晴柔万丈与电闪雷鸣交错而来,大片黑烟向无仙山附近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