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怎么忍心
张云霞自小就生活在不幸之中。她爸在开矿放炮时，被飞石砸死；她妈狠心抛下只有三岁的她，改嫁了；爷爷奶奶没有能力抚养她，外公外婆又不想要这个累赘，幸得叔叔张有顺好心收养了她。可是，婶婶马香菊却是一个势利刻薄又视钱如命的女人，不仅打骂、虐待她，不给她吃、不给她穿，还把她当作牛马一样使唤。 人们都说上山村有三个命苦贱的女娃，其中两个是叶永贵的女儿，另一个就是张云霞。 在张云霞长到十七岁的时候，马香菊不愿再养着她，就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她先是将此事拜托给春婶，但过了半个多月，春婶也没有一个答复。她有些着急，就回了一趟娘家，将此事托付给她妈。她妈很快就回复了她，说她们邻居一个叫林宝山的小伙子，小时候和张云霞一起玩过，想要跟张云霞过日子。她知道这一件事情，也记得这一个小子——那时她刚生小孩，根本照顾不了张云霞，就让她妈将张云霞带回去养了快一年。 为了那一笔不菲的聘金，为了把这十几年的“损失”给找回来，她当即让她妈把林宝山领上门来。两个年轻人都表了态，马香菊也就应承了这一门亲事。 可就在第二天，春婶领着叶国清上门来了。 张有顺倒还实诚，如实相告说张云霞已经找好婆家。 这样的媒已然说不成。 可是，马香菊却动起了别的心思。当时，叶国清的父亲是大队干部，那个年代的大队干部，往往是人们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马香菊寻思着与其将张云霞嫁给她那个家境不怎么样的林宝山，还不如现实一点，将张云霞许给大队干部的儿子。如此一来，自家说不定还能在大队干部的身上，沾一点好处。 她将春婶拉到一旁，拐来绕去地说她那个耳背的丈夫没有和她商量，就擅自将张云霞许人。可许下的林家，家里实在不行，她担心张云霞嫁过去会吃苦受累。她又说自己把张云霞养这么大，多么希望张云霞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如何忍心让张云霞受苦受穷…… 以春婶的精明，自然想得到马香菊是想攀上大队干部的高枝。但张云霞已经许给别人了——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她不能拆散人家定好的姻缘，只好向马香菊表明此事只能作罢。 马香菊当然不乐意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索性把话摊开来讲，表示可以推掉那一门亲事，让张云霞嫁给叶国清。 虽然春婶厌恶看高不看低的马香菊，也不愿做这种破坏人家姻缘的事情，但马香菊自己愿意如此，她唯有把叶国清他爸请来，让他自己和马香菊谈。 在聘金方面，叶国清他爸答应的要比林家高出许多。见钱眼开的马香菊，当下就定了主意，改将张云霞许给叶国清。 但是，张云霞认定了打小就认识的林宝山，根本就不愿意嫁给叶国清。她向马香菊哭求，可马香菊哪会管她这些；她又向马香菊哭闹，却换来了一顿打骂。林家人得知消息，上门来质问这件事情。谁想，马香菊不仅拿他们跟大队干部好一通比较，还毫不留情面地挖苦一番，气得林家人无言以对。不死心的林宝山，也上门苦求，马香菊居然准备拿粪水泼他，林宝山只好抱憾恨恨离去。 一番哭闹没有结果，张云霞知道这是自己注定的命，也只得屈从了马香菊的安排。出嫁之后，她和叶国清平平淡淡的，一过就是十二三年。 如果没有叶国清的意外，也许她和叶国清还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是，命运偏偏要捉弄她，偏偏把这样的灾难降到她的头上。她又要照顾失去胳膊的丈夫，又要伺候年迈体衰的公婆，还要cao心两个年幼的孩子。除此之外，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和鸡鸭、家里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全部压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多么的艰辛劳苦！ 就在这时，林宝山出现了。 林宝山听说了她的丈夫发生的不幸，担心她承受不了，就偷偷跑来找她，看一看她的情况。他第一次来，张云霞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场；他第二次来，张云霞抱着他又大哭了一场——这一抱，让他彻底慌乱了，并一点点寻回对她的情意。 在张云霞出嫁之后的第二个月，他父母就张罗着给他另寻了一个对象，他只见了那个姑娘一眼，就将亲事答应下来。一个月之后，他心里惦记着张云霞，和那个姑娘成了婚；四年之后，在和老婆的吵吵闹闹当中，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十二三年之后的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里，还是惦记着张云霞…… 自打林宝山再次出现，张云霞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也让她准备勇敢地扛起家庭的重担。可随之而来的第三次、第四次见面，让她和林宝山一样，唤醒了留于心底的情意……一个笃信命运的农村女人，一个根本不懂得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幸女人！十二三年前她就认定了林宝山，只是命运捉弄了她，让她跟一个自己不愿意的男人走到一起。到现在，十二三年前那一颗早已埋下的种子，如今如遇春雨一般，开始萌芽……这个笃信命运的女人，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早已认定的林宝山！ 就在一个半月前，在采石坑一处山林里，她和林宝山都没能控制住自己…… 不可否认，叶国清的身体还没有回复，已经没有那方面的能力。不过，张云霞并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急需一个男人，明白她的艰辛劳苦，并给她一些坚强走下去的勇气。如此一来，两人开始一点点走向从前未竟的梦，开始一步步陷入深渊之中。 半个月前，林宝山问她，以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笃信命运的张云霞，幽幽地回答说，听天由命！ 林宝山不忍，很认真地说，他要照顾她！ 张云霞问他，要怎么照顾她？ 宝林山竟然脱口而出，说带她走！ 张云霞没有当真，但林宝山却当真了。他说他和老婆整日吵吵闹闹，已经生活不下去；他还说和他老婆在一起，很痛苦。 张云霞问道，他的孩子怎么办？她的孩子又怎么办？ 他也幽幽地回答说，听天由命！ 张云霞的内心起了波涛。她竟然想起了她妈——那个在她三岁时，狠心将她抛下的妈…… 叶金田一行人赶到东阳镇，好不容易打问到林宝山的住处。等他们来到林宝山家里，才发现林宝山的老婆，也在四处寻找丈夫。 女人手足无措、急得直哭；老人急火攻心、手脚发抖；两个孩子被这场景吓到了，在一旁直哭叫。 待两边人把各自的情况说明之后，众人这才确定林宝山带着张云霞私奔了。林宝山的老婆，以为叶金田等人是张云霞的家人，当场就发起飙。她扯着叶金田的衣服大吼大骂，不仅骂张云霞狐狸精、不要脸，勾引她丈夫，也骂叶金田不要脸，还敢上门来寻人。 叶金田的衣服被扯成了烂布条，但他为人比较软弱，只能任由林宝山的老婆连扯带骂、连抓带挠。倒是叶国清的两个堂兄弟凶悍一些，不仅不停地回林敬宝山的老婆，也破口大骂林宝山不要脸，勾引别人的老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老老少少纷纷围过来询问情况。待大伙查明了情况，也纷纷加入林宝山老婆的行列，一个劲地叫骂着。 叶金田虽然软弱，但头脑还算灵活。一见这阵仗，他知道事态有可能失控。而他们才三个人，这情况一旦失控，他们将要吃大亏。他找了一个借口，急忙带着另外两人连逃带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三人害怕林家人会追上来，到了华强镇地界，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 当他们回去把情况告诉给叶国清，叶国清当下就晕死过去。 本来，今天村里的头等大事，当属刘丽萍的小卖部正式开业。可是，叶国清的事情一出，就迅速在村里炸开了锅，并且取代刘丽萍的小卖部，成了头等大事。人们纷纷跑到叶国清家门口——好心的，进门问一问情况、说几句宽心话、再支一个主意；平常心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热闹；为人有失公允的，则是一边打着趣、一边说着风凉话，再把石顶真仙拿出来说事。 真是众生百态！ 这样的情况，无形中倒是增加了刘丽萍小卖部的销量。男人们都往这边聚堆，一聚堆就一支一支地抽烟。不一会儿，不是纸烟抽完了，就是旱烟纸用光了，要不就是火柴没有了。刘丽萍的小卖部离叶国清家比较近，没烟、没纸、没火的人，就都往小卖部里钻，掏钱出来买东西。有几个出门忘了带钱的，或者手头根本没有钱的，就小心地问刘丽萍赊账，刘丽萍都笑着答应了。很快，几个手里根本没钱的小媳妇，听说刘丽萍给赊账，就借口自己也忘了带钱，然后一袋盐、一瓶酱油、半斤水果糖、两三斤面饼……你赊一点，我赊一点。 大家买的买、赊的赊，又见小卖部里提供茶水，干脆就待在小卖部里，一边泡茶、一边就叶国清的事情发表着高见。 到了做晚饭的点，除了一些和叶国清特别亲近的人，人们终于各回各家。 这时，叶文明和叶永盾一起来了。 这件事情看似和叶文明、叶永盾不怎么相干，但这件事情说到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是祸起叶国清在维修电机时，被电打坏了一条胳膊。碾米厂属于村里集体所有，最大责任自然在村里，村里的两个领导人不论是于公于私，都必须上门看一看情况、关心一下。 但两人的到来，立即成了叶国清的家人，以及亲友的攻击目标。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将叶国清的不幸归咎在两个领导人身上。再加上村里对如何赔偿，一直迟迟没有一个交代，他们心中的不满以及怒火，更是全面地撒向两个领导人，言语辱骂不够，甚至还有一些肢体冲撞。而叶国清的老母捶胸顿足、连哭带号，叶国清的老父甚至扬言要死给村里埋。 叶永盾狡猾一些，不动声色地退到角落里，然后瞅了一个空当偷偷溜了。叶文明也想溜，但他知道如此一来他将受到更多的攻击和非议。再说了，他也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他一边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一边忍受着各种谩骂指责，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满嘴答应着各种无边无际的要求和条件。待人们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他慌称家里有急事，急忙落荒而逃…… 第二天，大房的人组织了几批人马，开始四下搜寻打问张云霞的下落。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大海捞针，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叶国清的家就这样散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大家都愿意为他努力。驼背岭那边的张有顺夫妇也来了，安慰了叶国清一家子，他们便前往各个亲戚家打听消息。有人建议还得叫上几个人去东阳镇找林家要人，但昨天去的两人说林家人蛮不讲理，去了怕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大家一时拿捏不定，便去叫叶国清抓主意。 叶国清仰面躺在床上，眼皮子半天也不眨一下，就像是失去意识一样，哪里还能抓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叶国清的老父给抓的主意。他说林家人早晚会到苦茶坡来，还是等他们来，这边才好做文章。 到时候，可以逼他们负责把人找回来，也可以向他们兴师问罪！ 大家各自去了。 叶兴文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稀饭，走进他爸的屋子里，要喂他爸吃饭。 叶国清的嘴唇已经冒出几个小水泡。从昨天到现在，又急又气的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更别说是吃东西了。而看着眼眶泛红的儿子，他的心里别提有多痛苦。张云霞可以嫌弃他、抛弃他，毕竟他已经是一个残废人，可张云霞怎么忍心抛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呢？ 他不明白张云霞怎么就能忍心？ 她怎么就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