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想时【九】
剑身,修长的韵脚。 剑鞘,有力的歌谣。 两者分离之时,众人站立的地方晃动起来,露儿拉着缩景瞳的指尖,不住地后退。 “没事的呀,造梦者大多数都是胆小鬼嘛。胆小鬼啦胆小鬼~” 黑十字的手臂很有力,露儿的双脚颤抖,上身被两人推着,向前走去。 “缩景瞳,你也很想知道那些未曾见过的东西吧?嘛,是人都有这种愿望呢~” “如果露儿能够去相信,能够去原谅,我去不去无所谓。” “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可不行哦~为什么?” 女孩摇摇摆摆,巨大平台收敛而起四周的支柱,裹着站立在表面上的人们,一起向着下方倾斜而去,流云收缩,卷入空洞,留下洛丽塔的惊叫一声。 “她跟我说过,她会相信,相信这里的真实。” 一个漏斗状结构,伸向大地的方向,前端是光明的金属尖端,尾部则是巨大的减速翼,减速翼之上的小人们一个搀着一个,如将要滚落进漏斗里的小青豆。 此时,这只巨大的漏斗,正在加速,细密的齿轮收回卡在剑身上的五道锁,从下到上,依次缩回到锁眼之中,剩下剑身,在气流的撕扯下愈发轻柔,随时都会离开平台的束缚,刺向第一次使自己染上鲜血的目标。 正下方,垂直方向,3公里处。 飞舞的时灵。 “愚痴之人!” 那张怪异的人脸带着自己的嘴唇一张一缩,声音响彻数里。 数据库打头来听到这样威严的声音,迟疑片刻,这分明是来自于梦典的威能,出现在眼前的【活坟】口中。龙头钻入地基之中,捣弄着里边复杂的建筑结构体,如钻入大脑的蠕虫,享受着流淌在身上的蜜汁,丝毫不在意数据库这位大脑的主人的怒火。 熊熊,明亮,耀眼的愤怒与沉默。 “愚痴之物!” 大尾如刀,横向切开建筑物的底部,无数实验器材掉落而出,那些因为高温融化的取颈瓶,还未干燥的试管,闪闪发亮的试剂,如雪如毛,汹涌涌出的蓝图数据,都在龙须划出的圆中泯灭殆尽。 数艘大帆船逐渐靠向龙尾钻入实验室建筑所留下的空洞附近,架满了火炮,拉紧了主帆,驰骋着烟态巨浪,随即喷涌而出的火云山照亮了虚空,却也伴随缝目鸟的哀嚎。 平台之上。 “要上来了!要上来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你能不能将手先松开再说?你这个样子,别说男人了,是人都不想近你半步。还有你的手!别抓我那里!”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呐,手里这玩意儿能不能给你拿着?求你啦!” “我是白塔的学者,这不是我的职责。放手!不要拉我的裙子,真是奇怪,你害怕了会想躺进别人怀里吗,嘛~无法理解!” 缝目鸟觉得白龙钻上顶部平台的时间正在迅速减少,慌乱了心脏。 “哎,好吧,好吧,那我们先上到那边再说。” 平台另一侧的地面凹陷而下,龙鸣隐约可见缝隙之中,有些吓人。 墙体支离破碎的时刻终于到来,两扇巨大羽翅翻飞不止,却无力抬升建筑物的身躯半步,反而有坠落之势。 “等等,去三号密室。那里的墙体可以有相当的程度抵抗撞击!” 三号密室位于实验室的上方,厚实的墙体将它包裹得想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原本是存放重要资料的地方,无奈现在的情况,变成了两人的藏身之处。 “我才不要躲在那种昏暗的地方,而且那里边也没有可以抵抗它的东西!” “它只是需要【时心】而已,而已,连你都不会多看一眼!老婆婆,哈。” 她忽然间很生气,生气女孩看自己的眼神,生气女孩对待自己的温柔。终究理智把她塞向密室入口处,来自白塔的女孩意外的让人无言以对。 臂弯里的试管,沉眠的活物,最后看了一眼,便被那飞舞着的长发带入门内。 密室的门被迅速关上。 游戏进行到捉迷藏的阶段。 倒数,开始。 “还有一公里,加速度达到猎杀级。” 剑身泛红,与大气分子的亲密接触。 脑子里不断倒腾着关于时灵的种种假说,那种诡异的造物,不知对于自己的诡异是否有过怀疑,冠上了怪物名号的东西,怎么想都有些残酷。 手指缝隙间,那剑变为通红。 要是被它刺中的话,一定会很疼吧? 瞳孔缩放间,平台合成巨大双翼,活像一只如水时的水鸟,可爱的流线,笔直弯腰。 真的,很讨厌惩罚啊。 白十字蹲在一旁,身上回路再次显现。 这样的冲突每天都在上演?跨过了光之所,原来梦界也是这样混乱的世界。 黑十字叉着腰,享受着狂风席卷过眉梢的凶悍。身后的哥特长裙拉得老长,一双细腿仍旧缠满了白纱。 【你骗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许下愿望,是因为我想你在我的身边,我不允许你离开!】 【我亲爱的小露儿,你的愿望固然重要,但是那是以前的你许下的愿望。愿望就像走过钟面的分针,总有一天会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上,但已经不是同一天了。】 【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啊,我失去了家,我已经近乎一无所有了,难道你会让我变得更加可怜吗?】 【是的。我会,我是缩景瞳,你的梦体,你会因为我而悲伤。】 【这样啊。】 【是的,是这样,你是露儿,我的王,你会因为我而感到高兴。】 【是啊,已经实现了呢。】 【愿望一直都在实现,所以谈不上伤心哦,我的小露儿。】 白龙嗅到密室的方向,撞碎墙体,扭曲的电弧从建筑物中吐出,划碎了白帆。 最后一步,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炮火填满了它身后的空间。 时心,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密室的墙体异常厚实,头部都淤青了呢。 数据库跃上走廊,肩扛巨斧,斧刄雕花,藏青的漆,血红的铃铛。 龙尾冰晶化,反射着斧刄的光,切开如雾的墙。 双方在密室的上层大打出手,好不张狂,只等那血红的剑身,浮现垂直上方。 缝目鸟,来自白塔的女孩,都在密室的中央,书柜的两旁,倾听沁人心脾的金属撞击,一人流泪,一人的嘴角上扬。 心理素质就是不一样!我讨厌白塔的人! 龙须无力地垂下,而女孩也也口舌大张。 背部被龙爪深深划出的口子还在流血,腿上的钥匙散落一地,幸好手臂还在身上,怕你那三尺龙牙! 左眼尽瞎,龙息紊乱当下,身躯九处斧伤,只是那斧刄上的雕花含有剧毒,险些麻痹的神智,惧你那摇铃凶杀! “你跟我是一样的。” 人脸深深喘息。 “不一样!” 数据库轻抿嘴角,手臂垂拉斧身。 “你太固执。” 龙目凝成细丝,悲伤了周围的万物,忽地将自己塞出外侧,一个回身,向着数据库,向着呆立在墙板之后的白色衣裳发起最后一击。 剑身嚼碎了空气,呼啸着越过顶楼的楼体结构,舔着白龙正要钻入的身躯,一个猛子,径直揪着白龙的身段垂直下降,两片巨大的羽翼立刻染成了绯红,映衬出血红的光。 “数据库大人怎样了呢?” 一男一女站在甲板上,指挥着舰队从那切成两半的圆柱体建筑后边绕过,所剩无尽的横帆船汇聚在双翼周围,只见那剑尖抵着龙的脖颈,从地基处飞溅而出骇人的白光。 “天啊,是时灵的血!” 两人嘴巴张得浑圆。 “气化之后是这样的颜色,真是难得一见!” 目眦尽裂,两人趴在船头的围栏上,宣泄自己快要跌出去的激情。 龙。 弯曲着自己,失去了造物能力,表达着自己的悲伤,那卷曲的獠牙。 数据库。 跌坐墙角,凝视前方巨大剑身华表,惆怅着造物的怜悯,转动的锁涛。 剑身原本被五道锁封印的表面上浮现白色的流纹,美妙的呓语华章。 时间被减速,伤痛被加速,剑身上的呓语来自梦典最残忍的吟唱,目的便是让这只【死物】得以恢复到生物体正常的神经反馈状态,即能够觉察生老病死的时间段。这一呓语的来源由数据库提供的大量造物中最为善良的一部分造物构成。说也奇怪,善良的造物竟然能够体察最深的痛,发自内心的哀叹便是由它们铸造的。 历经在圣地的数十个春秋之后,这把杀器安放在与数据库的实验室所垂直的上方5公里处,其攻击方式类似于“上帝之杖”,借助动能以及速度,对目标给予物理伤害。 而呓语,让物理伤害,升华为心理伤残。 它被迫缠绕剑身,以减轻自己的痛苦,即使失去了自我创造的能力,死去的神经也在被激活的状态下传递着久违的刻骨铭心。 无法实现的痛。 无法了解的伤。 被囚禁的历史,黑十字,白十字,《梦典》,我还会再次挑战! 龙须伴随无法传达的话语,轻抖,轻抖。 实验室一分为二,密室依靠自己坚实的防撞击结构整个砸到停靠在下方的横帆船上,碎了一地的木渣子将缝目鸟吓得魂飞魄散,手舞足蹈,整个人跌坐在女孩的腿上,骇人的重量与重力加速度压出一声惨叫,无法释怀的体重,无法容忍的慌里慌张。怀里的试管终于滚落进数据库伸来的五指之间,而那百只从时心上长出的眼睛,正瞅着白龙的眼眉。
数据库看到那种神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呢。 【时灵】,大人。 “你们两个,出来吧。” 缝目鸟哭丧着脸,如风中的草,站不稳的秋毫。 “辛苦你们了。” 她抬头,沐浴着阳光,看到了座头鲸上的男人正朝她招手,思索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是不是应该换掉,毕竟挂在腿上的钥匙还沾着从背上留下的血水,未免太过狼狈。 “连梦典都出动了,我怎能做事不管呢~” 那男人从鲸鱼的背上一跃而下,伴随着身后喷涌的水花。与黑塔的宽大的巫师袍不同。一件古代武士的软甲后边,背着数把太刀,以及手里握着的单筒望远镜。 “回收完成了,才来凑热闹?” “倒是先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我有些害怕。” 一双眼睛眯成了弯缝,金边眼镜,折射出脸上温柔的笑。 看得数据库通红了脸颊。小手一折,巨斧在身后转了一圈,带着风声。 “装什么斯文,最讨厌白塔这样的作风。”她也没有多说,将斧子换过左手,斜插在甲板上,震得船体一阵哆嗦。“多谢前来照顾,不过还是先照顾一下造物者吧,我会自行处理时灵的。这里是您的领空,我还是会小心行驶的。”斧子上的铃铛滚动,引来缝目鸟的目光。 “呀呀,这位就是缝目鸟吧,真是幸会,真是幸会!” 说第二个“真是幸会”的时候,男人好奇地盯向她身后的白塔女孩,而不是正握着手的缝目鸟本人。相比起缝目鸟,那位女孩子的气质还真是让人着迷,法袍也是穿戴不整的风格,烧红的低胸领子在长发下掩映得多姿多彩。想必是年龄的差距吧,要不怎么缝目鸟这位百年前就见过的老东西还依然孤守在实验室里呢。 白塔来的女孩听见从缝目鸟心里发出的脆响。 清脆,不忍倾听。 龙鸣嘶辽,人们向上看去。 白龙的身子被锁进剑身中央,穿透而过的龙骨上满是跳动的血管。纷纷飒飒的落下,些许温凉。 黑色钥匙依次拔出,剑回到鞘中,白龙缓缓落下,身形缩回一只小文鸟。 雪白的羽毛,背上依旧驮着那张怪异的脸庞。 “见过梦典大人。” 人们依次行礼,减速翼垂下,众人步履蹒跚。 “我,说啊,这玩,意儿能不,能收,起来?” 白十字晕了眼,摇摇晃晃像醉酒,黑十字却正好相反,搂着白十字的腰身,斜眼下视,睫毛长得可爱。 “嘛,沾着梦典的光,我这个“私生子”也相当幸福了。”接过数据库手中的试管,单眼凝视。脸,挂上心满意足的笑。“这是我的一部分责任,它早就按耐不住成为造物主的欲望了。” “要我说,它是我们中最可怜的【物】吧?” 小文鸟扑扇翅膀,不会飞翔。 “屠梦主义者也会说这样的话?” “你知道的东西,我未必不知道。” 数据库一向清高,容不得别人对他的只言片语。梦典长叹,捧起小文鸟,它用小嘴啄食自己的手指,至少现在,还不能平息自己的愤慨。人们渐渐散去,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根本就是习惯了这种事情一般的放松与闲适。露儿接过小文鸟的翅膀,说这只鸟真像小虎皮。黑十字问什么是小虎皮,路而只是说那是童话书里的鸟的名字,能够飞翔。 能够飞翔。 它扑棱翅膀,看着露儿的大眼睛。 露儿说我相信你,我相信缩景瞳所讲的事情。 我开始相信。 一直相信。 【不,我还是会伤心的。缩景瞳,当你离开我,我会变回坐在床头默默哭泣的我,我许下的愿,一点都没有实现。】 【你没有实现任何愿望。一直都是。】 【这有些矛盾。】 【正因如此,想要被实现的梦才是不真实的。】 【为什么。】 【自从那一天起,你就是梦界里的造物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却也是不一样的【物】。当你自觉实现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愿望的本身,你变回了原来,变回了真实。】 【我讨厌真实。】 【你热爱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