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

    今天ZJ大学举办2017本科毕业典礼，她终于要走了。

    其实那天以后，我便已经死心了，不应该再去想她。但今天吃完午饭之后，我却还是神差鬼使地去了举办毕业典礼的体育馆。

    体育馆门前的广场人山人海，聚集了很多毕业学生的家长，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这其中，或许就有她的爸爸mama，或许20多年前，她爸爸刚好是我现在这个岁数，她mama刚好像她这般年轻，他们相识，相爱，然后结婚，生下了她。

    我站在人海之中，羡慕地看着那些年轻的毕业生们在留影墙前，对着镜头露出青春的笑容。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被时光远远地带离了他们的年龄段，我和他们面对面站着，却隔着五年的时光。

    体育馆入口有保安守卫，需要穿学位服或者出示学生证才能进去，我朝里面张望了几眼，只得转身离开。快要走出广场时，正好遇见了一个大四的朋友小霜，她正好和一个同伴过来参加毕业典礼。她同伴是今年的博士毕业生，正好带了博士服，得知我的情况后，主动将博士服借给了我。

    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上了博士服，跟着她们一起混进了体育馆。进入体育馆之后，里面的毕业典礼刚刚开始，我们上二楼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典礼现场很庄严，数千名毕业生穿着学士服整整齐齐地坐着，学校领导正在台上讲话。

    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数千个学生里面，肯定有她在其中，我拍下的照片里，其中的某几个像素点就是她，只是我看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我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见证了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天，也算是有了共同的记忆。

    毕业生代表发演讲结束后，屏幕上播放起了一段视频，回顾他们大学四年的生活，美丽的启真湖，正在上课的教室，每天必经的林**……此刻看起来格外动人。

    忽然，借我博士服的那个女生哭了，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我打开背包，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了她。她说她读了七年博士了，06年级的本科生，已经在ZJ大学呆了11年。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女生，实际上比我还大了两岁，我得叫她一声博士jiejie。我问她是不是7年前就已经经历过这个场面。她悲伤地点了点头，说现在已经找不到同一届的同学了，明天没有人陪她参加博士毕业典礼了，所以才和学妹来参加本科的毕业典礼，和她们一起拍照。

    我完全能想象她那种感觉，因为我每天都在体验那种感觉。每天我来浙大的图书馆写作时，周围坐着的都是比我小很多的学生，走在校园里，与我擦肩而过的都是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留下一串串清脆活泼的笑声。我转头四望，却已经找不到同龄人了，就像《三体》里的那段情节，主角进入了冷藏库，很多年后醒来，全世界最老的一个老人特地过来见他，老泪纵横地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同时代的人了。

    视频播放完，一个五十多岁的知名企业家上台演讲了，他29年前毕业于ZJ大学，如今已经事业有成，被邀请回母校演讲。我环顾了一遍全场，也许29年之后，场上这数千名毕业生中，有一些已经达到了台上这个企业家的成就，甚至更进一步，在某个领域做到了世界第一，被世人永远铭记；或许有一些默默无闻，每天麻木地上班下班，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泯然众人；或许有一些已经死了，死于车祸、癌症等等各种原因，生命本来就很无常。

    那她呢？29年之后她会怎么样呢？那时她应该刚过50岁，已经有白头发了，皱纹越来越深了，她的女儿要参加大学毕业典礼了。

    她会回来看一看吗？再一次回到图书馆，回到负一楼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那里或许正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生，一边喝着酸奶，一边写着作业，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那时的我呢？

    29年之后我会怎么样呢？

    我还活着吗？

    我还会想起她吗？

    ……

    当最后的校长演讲结束之后，就到了唱校歌的环节，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开始合唱ZJ大学的校歌。在优美熟悉的旋律之下，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很多毕业生流下了眼泪，哽咽地唱着。大学朝夕相处了四年，现在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想必有很多人都很不舍吧！对很多人来说，从此他们就要告别学生生涯了，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踏入这所学校，这就是他们人生中能够最后一次聚在一起。这是他们暗恋的女生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这是他们最后一天可以一转头就看见她，只要走过去就能跟她表白，但他们去没有勇气过去，多年之后，每当他们回想起这一天，都在后悔。

    如果我是她的同学就好了，我可以借同学的名义过去问她能不能合一张影，这样也就有了一张她的照片作为留念。我想，在她的同学之中，必定有一些暗恋她的男生已经实现了我这个想法，甚至晚上还能一起出去吃一顿毕业饭。

    我知道，此刻这数千人的合唱中，必定有一个是她的声音，这样我也算听到了她的歌声吧！

    我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读研深造，还是出国留学，还是参加工作，还是结婚生子。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她天天开心，天天快乐。我希望以后她每天踩着昏黄的路灯光回到住处时，迎接她的不是冷冰冰的空房，而是一个温暖的家；我希望桌子上摆着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她拿起筷子就能大快朵颐；我希望浴室里的水已经有人帮她调好温度，她吃完晚饭之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一个热水澡；我希望她洗完澡后能够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不要做噩梦；我希望第二天她起床后，照着镜子，里面的她永远那么年轻，那么活泼，那么可爱……

    当校歌唱完，各个系的毕业生开始依次上台进行学位授予仪式，拍照留念。各个系的老师会念出每一个毕业生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只要我坐在那里听下去，就一定能够听到她的名字。我往前挪了几排，她上台的时候，我或许就能再看她一眼。但我怕被她发现，怕惹她厌烦，最终，当小霜完成学位授予仪式之后，我跟她们道别离开了。外面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拍照的毕业生们，女生化着很漂亮的妆容，男生文质彬彬，我穿梭于人海之中，像是穿梭在无数人的命运里。

    走出体育馆，外面艳阳高照，广场上熙熙攘攘，很多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正在和父母合影，广场两边停着很多各地赶来的大巴车，对面的校园大道车流不息，交警正在紧张地指挥交通，天空很蓝，草坪里的青草郁郁葱葱。

    我离开人群，大步朝远处的图书馆走去。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广场和体育馆。无数的人命运正在我的眼前呼啸而过，明天就要各奔东西，奔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各个领域努力奋斗。他们会成为国家栋梁，会为人类做出贡献，会改变未来的世界。多年之后，他们中的某些人，会被邀请回来做毕业演讲，当他们回到这里，仍旧会回想起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依旧会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广场上人山人海，对面的校园大道车流不息，交警正在紧张地指挥交通，天空很蓝，草坪里的青草郁郁葱葱，就像他们的青春一样。

    莫名地，我想起了另一句校歌——

    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毋忘化雨功。

    黄华溢

    2017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