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半客厅有人声
“你现在还在她们家中吗?” 林咏娉皱着眉头问道,随即便反应过来,又道:“你现在在她家过夜?” 见陆安点头,林咏娉眉头皱得更紧,说道:“你现在能离开吗?” 陆安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应该没有问题,而且……” “而且什么?” 仿佛坚定自己的决心,陆安重复道:“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不管小林正心与田中家族有什么利益交换,这都是另外一些层面的事情,我跟她、跟田中百绘之间还不会牵涉这些。况且,我现在还算相信她,她暂时也还值得我去相信。” 林咏娉见陆安越说,神色越发坚定,便不再劝解,只是说道:“那好吧,我们随时保持联络,你有任何状况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陆安微笑着答应了。 互道晚安后,通话连接中断。居室中陷入一片短暂的漆黑,直到皎洁的月光再次照射进来,陆安目力所及之内才再次光明起来。 田中百绘值得相信吗?陆安其实也不十分确定,他今天在临来之前,心中也曾忐忑:一个秘密组织中的关系能够值得信任吗?他也并不敢肯定。 但是,田中百绘便值得怀疑吗?陆安却并不这么认为。 无论如何,在月球上两人也算是生死患难之交了。如果只是组织内部的争斗,小林正心或许还算是可怕的敌人,毕竟他经验丰富、资历深厚;可若是将一切都摊开在阳光之下,在这个现实的利益世界中,小林正心如何能像之前那样,戴着无人所知的面具而为所欲为呢? 自己可以死在荒凉孤寂的小行星带,因为那里远离人类世界,充满着未知的意外危险,轻易便能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而且不会牵累到那些看似无辜的人。但是,如若自己今天死在这里,死在田中家族的宅院里,那么不仅仅田中家族会被连根拔起,甚至就连近期跟田中家族有联系的小林正心也逃脱不了被清洗的命运。哪怕田中家族是第十一区首屈一指的政治势力,哪怕小林正心是第四区少壮派势力的领头羊。 在政治斗争中,有些迂腐可笑甚至荒谬的潜规则,往往是这个群体的自我保护本能,不设身处地很难理解其中的奥妙。陆安甚至忽然有些醒悟,为何自己的爷爷在战争中脱颖而出之后,在战后依然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强威望,将司令部的权势一步步带上联合峰的顶尖位置。只是这股明悟,却让他心中更加悲哀,更加怨恨了。 这一切,或许都是父亲用血的代价换来的! 老头子只不过是顺势而为,所以才能踩着别人的累累尸骨和斑斑鲜血,一步步走到如今整个人类世界三巨头的位置,哪怕那脚下的尸骨中还躺着他的儿子,流淌的鲜血中混杂着他自己的血脉。 “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是不是老头子还能趁机拿下这靠近零区的两大政治区域,囊括整个大洋,老头子会不会在将来不止是三巨头之一,还能够成为三巨头之首?呵呵——” 陆安心中蓦然烦躁起来。 少年人不惮于将这个世界猜测得无比美好,如同理想国那样纯洁,更加不惮于将整个世界猜测得无比黑暗,如同深渊般暗无天日。这个世界放佛就只会存在于两个极端之中,非此即彼,绝无混沌地带存在。 所以,要么是毫无猜疑的信任,要么是毫无信任的猜疑。 陆安心中对于爷爷一直耿耿于怀,即使后来他心中已经原谅陆勇,但偏见已经形成,无法回头。 “那么,田中百绘呢?该不该信任她呢?” 起身在房间中踱步,心中的烦躁依然不能平息,之前皎洁素净的月光此时却变得有些刺眼起来。 陆安干脆推开房门,静静沿走廊来到了厅堂之中,厅堂外的廊檐遮蔽了皎洁的月光,浓重的阴影黑暗笼罩着厅堂。他循着下午的记忆,来到了矮案前,摸索着提起了茶壶,又摸出了一个倒扣着的茶盏,冰凉的茶水从壶中汩汩而下,溅在茶盏中的声音格外响亮。 陆安的心中只来得及浮现出一句,“哈……”,便被黑暗淹没了一切。 随后,茶盏在哗啦的水声中摔在了木地板上,茶壶也滚到了矮案上,弹到墙壁后直接飞砸到地板上,接迭而来两声清脆的碎裂之音,在静谧的夜中传出了老远。 越过厅堂后面的小湖,绕过小湖旁的假山,声音传到田中百绘的房间时,已经隐约难闻了。只是在寂静的夜中,一个心中烦闷而无眠的人,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田中百绘作为地球最顶尖的歌姬之一,虽然是其中年纪最轻的,但她的天赋在这顶尖的一群人中也称得上绝佳。对于细微声音的敏锐感知正是她赖以成名之处,尤其是她的嗓音在低音领域的细腻表达,被举世公认为空前绝后。 田中百绘的卧房之所以位于后院的偏僻之处,也正是因为如此。夏日的夜间,蝉鸣蛙鸣,风声水声,前院走廊环绕处的那些房间,对她来说,未免有些聒噪了。 以前年幼时,夜间有奶奶的歌谣伴随着入眠,那婉转而悠长的安眠曲,是田中百绘记忆中最优美的歌谣,她自己所作的最精彩的演唱也不能及其百分之一。那时候,夜间的天地中充斥的不是冷锐刺耳的蝉鸣,也不是聒噪吵闹的蛙鸣,没有森森飒飒的风声,也没有潺潺袅袅的水声,只有奶奶那温柔的呼唤盖住了一切黑暗,让黑夜中的梦乡也变得光明起来。 后来,奶奶去世了,夜间伴随着年少时田中百绘入眠的,变成了爷爷的琴声。奶奶去世后不久,爷爷从后院的一间净室中取出了一柄弦琴,初时声音暗哑晦涩,但田中百绘哭闹了两晚之后,那声音就渐渐变了,变得清脆入耳,又渐渐婉转悠长起来,放佛奶奶的歌声一般。 再后来,什么都没有了,田中百绘也搬到这间净室里,改作自己的卧室。只有在这僻静到有些枯寂的卧房之中,田中百绘才能如同以前那样安心睡去。 只是,今夜田中百绘又难以入眠了,倒不是周围有什么噪音入耳让她不能成眠,而是心绪散乱,嘈杂而难于梳理,所以她才辗转反侧。 家族中传来的消息,让她心中苦涩而又愤怒: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原来在那个男人的眼中,统统只是小孩子玩闹吗?他以为自己只是依附家族,才能达到现在的地位吗? 但气苦的同时,田中百绘心中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如果自己没有家族的庇护,没有那个男人或明或暗的支持,还能够像如今这样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吗?难道自己真的像那个男人所说的那样,一切所谓的抗争都只是逃避,不是跟其他人,只是跟她自己闹别扭吗?
“可是,父亲啊父亲,你难道真的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抉择,所有努力最终都是为了家族的利害吗?” “你知不知道那个小林正心看似善心好意的意向,其实包藏着险恶的用心。他只是想利用你的女儿,要挟你的女儿,……” “但是,这些恶心人的联姻,又有哪个不是利用、不是要挟呢?难道不都是权衡利弊或者威逼利诱吗?所谓的门当户对,说穿了,只是利弊取舍而已。” 可是,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田中百绘之所以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也正是因为如此。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组织中隐秘的身份可以给她无数便利,让她能够摆脱家族的影响,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 但是,后来她才发现,尤其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亲身经历过生死,亲眼目睹过残杀,她才慢慢醒悟:如果这种隐秘组织的能力,可以影响到现实世界的话,也不至于所有组织成员对自己的现实世界身份讳莫如深,一旦暴露几乎就是身死的下场。所谓隐秘组织,最大的能力不在于它能够如何呼风唤雨,而就在于它能够隐匿人的身份,隐秘本身就是这个组织及其成员的存在意义。 “没有人可以救救我呀!” 这些时日,田中百绘一旦想起这个念头,心便隐隐作痛,更加难以入眠了。 今天陆安的到来,更加让她恐惧了。 就在陆安到达前一天,田中百绘就已经接到父亲的通话,嘱咐她心细招待陆安,所以今天才会有那些新鲜海货送来,她那顿看似平常的晚餐,其实已经是极小心翼翼的盛宴了。 但田中百绘所恐惧的,却是隐藏在他们两人周围那看不见的大网,为什么陆安的行踪被如此清晰地掌握,难道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小林正心已经如此肆无忌惮了吗?那么,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 如果不是因为组织中的身份暴露了,陆安又在被什么人如此隐秘地监视着呢?他下午已经说了,他来到这里是临时起意的,那么究竟是他在说谎,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呢?如果他在说谎,他是在怀疑自己吗?如果他没有说谎,这种情形就更加令人恐惧了。 种种思绪在田中百绘心中冲突着,放佛要撞裂她的身体冲出来,田中百绘自然毫无睡意了。 直到接迭而来的两声细微清脆的碎裂之音,听在田中百绘耳中如同惊雷一般,她当时便分辨出来,这是陶瓷碎裂的声音,而且后面那声闷响还伴随着水声。 “是茶壶与茶盏摔碎了……” 田中百绘立即便意识到,夜半时分在客厅中,茶壶和茶盏同时摔碎,不是陆安还有谁?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新年快乐,鸡年大吉! 在督促之下,本月的月更奉上。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