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生死时速
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人。 紧张地盯着敞开的气密舱内阀门的陆安,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挥在了空气中,有一种虚惊一场的情绪落差。 那个女人呢? 穿着太空服的陆安略一扫视,便确定了大厅中确实没有苏如玉。 无论是醉醺醺的苏如玉,还是挥舞着解剖刀的苏如玉,都没有。 陆安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心中的疑惑随之升起。 “这个苏如玉去哪里了?” 之前的十三次,陆安每次进门都见到苏如玉在椅子上躺着,或是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在呼呼大睡,或是正在喝得醉醺醺准备呼呼大睡。 这一次他已经充分预估了苏如玉在椅子上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料到,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在往常的情况中,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呀! 出了气密舱,进了大厅,陆安摘下头盔抱在怀里,随即便闻到了那熟悉的刺鼻气味。 还是这熟悉的味道呀!倒是这女人怎么不见了? 穿着太空服的陆安往前走了一步,鼻子嗅了嗅,感觉好像气味淡了许多的话还未说出口,眼前的景象便吓了他一跳。 一个人,披头散发,面朝下,躺在地上,散落的头发几乎覆盖了大半身子。 是她!陆安又吓了一跳。 可是这样一动不动的情景,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身体习惯性地就往前蹿了出去,不过几步就来到了趴在地上的苏如玉身边。 此刻的陆安放佛进入了待命状态,就好像听到了号令正准备奔赴战场的士兵一般,脑子中不再有其他杂念,只有千锤百炼后所形成的条件反射。 那个整日里醉醺醺的女军医是谁?那个全息影像中冷漠美丽的女屠夫是谁?自己会不会被那刺鼻的气味熏死?自己会不会被大卸八块?这些已经统统不是陆安所关心的了。 他半跪在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面前,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并指伸向她的腮下下颌。 糟糕!已经没有了心跳脉搏! 此时面前披散着的黑发,放佛变成了记忆中的金发,就在陆安眼中重合起来。 他将左手腕上的智脑在膝盖上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远离地球亿万公里的小行星带,是在一颗编号265的小行星上,而不是地球十三区的九域沪杭联合市北区,这里甚至都没有星际同步网络,更没有什么急救通讯连接。 不过,就在陆安习惯性地去蹭智脑想要接通急救通讯连接时,右手也习惯性地将躺在地上的苏如玉翻转过来。 然后反应过来的陆安左手撑开她的眼皮挤压瞳孔,右手就推开她的下颚伸进嘴里去掏。 “还好!瞳孔变形还能恢复,喉咙里也没有异物堵塞,口腔中的温度也没有下降得太厉害。还有救,不算麻烦……” 陆安心中咯噔一下松了一口气,脑海中一闪念而过。 以他的经验判断,苏如玉陷入这种休克假死的状态,应该不会超过十分钟。 也就是说,就在他抵达主基地的气密舱大门外时,苏如玉应该还在挣扎着往大厅中爬过来,从她趴在地上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不是他绕着主基地转了两三圈,说不定在他进来时,还能看到清醒状态的苏如玉。 陆安心中忽然有了愧疚之感,本不必如此麻烦的。或许正是自己在外面的拖拖拉拉,才会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 不过这种感觉如同陆安此时脑海中的其他念头一样,都是一闪而过,人在专注的时候并非心无旁骛,而是再多的杂念都是一闪而过,就好像底部漏了大洞后还要用来装水的木桶一样。 有些人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会超水平发挥,就是因为能够专注的缘故。而陆安则并非是天生专注的人,他也是在无数次的生死时速中训练出来的。 其实,当然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数次“生死时速”,否则陆安的meimei安娜也不会能够安然等到可以被治愈的今天。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时速”,从安娜第一次发病算起,到陆安去往月球前的最后一次发病为止,七八年间累计也不过二十次。 这二十次的每一次,都是真正的生死时速。 而对陆安来说,他当然不会真的等到“临战”才去“磨枪”,未经实战的士兵依然可以训练有素,所以陆安确实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时速”。 这一切都缘起安娜第三次发病时,那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时速。 从那以后,陆安便开始“训练有素”的生涯,他如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包括如今面对趴在地上的苏如玉的习惯性行为,都是从那一次开始的。 那时已经是陆安离家出走的第二年了,那一年的安娜已经发病过一次了。眼看着那一年就要过去了,陆安本以为下一次发病可能就等到明年某个时刻了,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逐渐加速的发病频率。 于是,当安娜第三次发病时,生生就被多耽搁了五六分钟,差点儿真的就醒不过来了,而那次她也足足在急救室里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这便是陆安曾在第三军校附属医疗中心曾对冯婷婷说过的。 那一次,也是安娜至今最危险的一次假死病发作,如果再多耽搁十几秒,不,甚至再多耽搁几秒,她都有可能再也睁不开那双湖蓝色的大眼睛了。 而那次安娜之所以能侥幸存活下来,却是因为安娜第二次发病时,沪江总医院那位善良的医生的传授。 安娜第二次发病,恰恰是陆安离家出走后她的首次发病,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经济上自然十分窘迫了,那位好心的医生不仅及时抢救了安娜,还先行垫付了陆安延迟了好久的缴款。 就是这位善良的医生,在安娜出院前,还特意将陆安叫到了医护室内,给他培训心肺复苏术抢救方法。 “以你meimei的情况,你学会这个,就能在以后某个时刻救她的命。” 这位经验丰富的医生的告诫,果然很快就应验了。 陆安至今对那位医生心存敬感激和敬意,在那次最危险的抢救过后,陆安特意去感谢那位医生,他却摇着头说道: “不用感谢我,这是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古老方法,真的说起来,还是应该感谢那些先辈们。” “古老的方法?” “是啊,据说星河历前就流传开来了,好像五六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所以啊,我只是教会了你而已,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感谢我。”
尽管后来陆安才知道,大约半数以上的人类,其实都知道这种方法。在全世界进入大学前的入学考试中,这都属于非常基础的人类文化常识。 然而,陆安依然很感谢他,没有他的传授,陆安会知道提前知道这种六百年前流传的古老方法呢? 毕竟如果没有这位善良的医生,或许陆安在知道这个常识的时候,会后悔得立即去死。恰恰就是这位医生,让安娜可以安然等到如今被治愈,让陆安可以熟练地解开苏如玉的外衣。 也就是在陆安解开苏如玉的外衣时,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位善良的医生。 “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位医生了!” 自从陆安卖了父亲留下的小别墅,从沪杭市的闹市区办到了西边大湖区的第三军校附近,就再也没有去过沪江总医院,也没有机会去拜访这位医生。 所以说,少年人总是健忘的,甚至比老年人还要健忘。新鲜的事物层层叠叠的覆盖,与衰老的遗忘却是不同的。 “或许,以后有机会了,该带着痊愈的安娜再去见见那位医生,当面谢谢他了。” 陆安解开苏如玉累赘的外衣后,完全忽略了那高耸的胸部,按照那位医生当初的教授,使劲按压着苏如玉的心胸部位,然后又打开她的下颌做人工呼吸,如此不断地循环往复。 正如同那位医生说的,这种古老的技术其实十分简单粗暴,就是用力挤压人的心胸,然后间或向胸腔内吹气,不停地做,坚持做,一直做到休克的人恢复或是真的无法恢复为止。这个过程,最起码要持续十五分钟以上,甚至坚持半个小时也不过分。 生死时速,有些时候并非一定是瞬间决出胜负的,也是会有这种漫长的拉锯战,从死神手中拯救生命,就是要这样不择手段、不问原则、不问方法的。 二十分钟后,陆安已经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脖颈中,浸湿了他身上沉重的太空服。这个时候的陆安完全没有想要脱掉累赘的想法,与死神争分夺秒的赛跑,就如同字面意义上的那样,就连一秒钟多余的浪费都要有。 尽管双手已经酸痛,可是陆安还是用尽最大的力气按压着,间或低头吹气。 此时,陆安不知道的是,这样居高临下的他,像极了他之前见过的居高临下的她。 松开压在苏如玉的胸脯上已经酸得厉害的双手,趁着左手捏住她鼻子的几秒钟,陆安轻轻甩了乏力的右手让其放松。然后,正低头准备往她嘴中吹气的陆安,便瞧见她的嘴微微一张,眼睛猛然睁开。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依然木然呆滞。 陆安伸出手指在她的下颌试了试,又侧耳俯在她的胸脯上听了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一松,猛然坠地。 呼——!终于救过来了! 这个时候他的头顶,微弱地传来声音。 “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