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寡妇村在线阅读 - 第八百八十九章

第八百八十九章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九月中旬,猛然间一场大雪,农民们的秋庄稼还来不及收割,糜谷穗上落着厚厚的积雪。这种现象以前也有,对秋庄稼影响不大,关键是影响种麦子,正茬麦子已经基本上播种过半,回茬麦子(秋庄稼收割完以后种的麦子)还没有播种。损失最大的是大烟,往年一直到十月中旬还有人割烟,大烟不耐寒,一下雪就全部枯萎,提前一个月就割不成大烟。不过后期的大烟质量不是太好,加之大烟滞销,烟农们也不觉得可惜。

    屈福录早年有机会出外谋事,无奈屈克胜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家里离不开。日子过得也算殷实,有二百亩农田,早年还雇几个长工,屈福录起早贪黑,带领长工在农田里苦干,碾下头茬麦子首先让长工装回家磨成面养活妻子儿女,六月六蒸几盘花贡套上牛车带上mama和妻子去各家寺庙里上香。辛辛苦苦一年,除过攒下几囤粮食,基本上一无所有。过年杀一头自家喂的年猪,给所有的亲戚都要送去一绺,自家剩下的不多,盛下猪血、和上荞面,然后灌进洗净的猪大肠内,放到锅里一蒸,出来就是陕北特有的***调上油盐辣子大蒜汁子,一家人端上大腕吃得狼吞虎咽。

    日子过得艰辛,从来没有想过发财。后来儿子屈理仓大了,把长工辞掉,土地租出去一百多亩,父子俩耕种上百亩农田,农忙时也顾短工,感觉中比顾长工合算。农闲时驮上一些粮食到城隍庙集贸市场去粜,给mama和妻子扯一件新衣,给一家人买些零碎,秤几斤棉花回来,mama纺线妻子织布,屈福录常年穿的是老布衣裤。

    老爹爹屈克胜为了戒烟,把自己告老还乡时的一点退休金全部用来补贴铲掉大烟的农民,爹爹去世时除过祖传的几百亩农田,基本上没有给屈福录留下什么银钱。屈福录跟上碌碡过日子,碌碡底下碾多少屈福录吃多少,远没有屈鸿儒殷实,屈鸿儒的兄弟屈鸿德带着两个侄子屈清海屈清江在长安经商,屈鸿儒不缺钱花,但是从不张扬。

    两个多月前老mama在爹爹屈克胜的灵堂前教训屈福录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一直在屈福录的心里回响,mama的主要目的是阻止屈福录跟儿子屈理仓分家,说良心话屈理仓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秉承了老祖先所有的优点,无论干什么活都舍得吃苦,对老爹爹有些陈旧的行为意识虽然内心里不满意,但是嘴上从来不说,说出来不管用,还要挨爹爹一顿臭骂。有些事爹爹错了也死不认账。

    分家的事屈福录没有敢再提,担心老mama跟他闹事。但是屈福录坚决阻止儿子再去岳父家管理那几十亩大烟,咱管不住别人,起码要管住自己,社会瞎了,人起码要活得明白,万贯家产咱不稀罕!娘说得气话,跟娘不上计较,要对得起凤栖塬上那通一丈高的墓碑!屈克胜给子孙后代没有留下遗产,却留下一种精神!

    九月,董萍临产,给屈家生下一个儿子。屈福录当爷爷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脚底下的步子迈得更稳,给老爹爹灵前上香,咱屈家后继有人!凤栖习俗,女婿三天后必须给岳父家报喜,娘跟媳妇蒸了一锅油包馍,屈理仓临行前屈福录突然说:“我跟你同去。”

    这有悖常规,你老公爹去算什么道理?可是屈理仓不敢违抗爹爹的旨意,屈福录主要是不放心儿子,担心儿子又去经管大烟!父子俩赶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褡裢。谁知道路过凤栖城刘子房军长怎么知道,竟然让司机开着小车停在北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恭恭敬敬地面对屈福录敬礼,并且传达刘军长的旨意:“屈老请上车,刘军长命令我们把您送到目的地。”

    屈福录回过头厉声问儿子:“怎么回事?”

    屈理仓一头雾水,媳妇生孩子爹爹不让告诉任何人。这些人好像暗中侦查,把屈福录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你刘子房巴结一个土得掉渣的拐弯亲家有什么用?

    屈理仓劝爹:“上车吧,我把毛驴寄放在鸿儒叔家。”

    屈福录想了一会儿,有点极不情愿地坐进车里,人有时还得随遇而安,你得罪不起刘子房这个拐弯亲家。汽车一路颠簸来到宜章村,亲家董银贤早在自己门口迎接屈福录父子的到来,给岳父家报喜也有规矩,屈理仓按照规矩首先要给董银贤夫妇行大礼,董银贤杀了一只老公鸡,招待屈福录父子。尽管屈理仓给岳父一直使眼色,要岳父不要再提大烟之事。可是那董银贤全然不予理会,端起酒杯恭维亲家:“还是亲家面子大,走亲戚小车接送。你那拐弯亲家真算仗义,派了几十个士兵来给咱们割烟,现在已经割下几大瓮。”

    屈福录把酒杯端起来又放在桌子上,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咋回事吗亲家你给咱说清楚?”

    董银贤说得更加详细:“你从宜章走后第二天,一辆汽车拉来几十个士兵,也不知道头儿是个多大的官,说他们受刘军长指派来给拐弯亲家割大烟,只要安排住宿就行,吃饭不要咱管,那些士兵都是些烟鬼,非常乐意给咱割烟,有些士兵也偷偷摸摸给自己拿点,咱看见装着看不见,权当给那些士兵付工钱。过了一些日子又来了几十个士兵,跟前边的士兵对换,前边的士兵还不想走,相互间扯皮,以后来了一个大官,命令最早来的士兵离开。”

    屈福录回头问儿子:“这些事你知道不?”

    屈理仓显得一筹莫展:“大(爹),两个月来咱父子俩从来没有分开过,我真的不清楚宜章村发生了什么事情。”

    屈福录想想也是,看样子自己已经被拐弯亲家绑架,感觉中自己的戒烟行动被刘子房利用,可是你无法解脱,有种难言的苦衷。屈福录还没有想好这件事应该怎样了结,屈福录见过那张刊登他跟刘军长犁烟的照片,中央日报的头条,屈福录扶着犁杖、刘子房在前边牵着牛。盛开的罂粟花儿一排排倒下,远山嶙峋,一轮红日高照。屈福录还听说于右任老先生拿着那张报纸告诉旁边的工作人员,那个犁烟的农民叫做屈福录,屈福录是屈克胜的儿子……

    可是屈福录在想:于右任老先生根本不可能知道犁烟背后的故事,那是一场戏,一场作秀。

    屈福录家喜添新丁,屈福录刚刚得了一个带把儿孙子。屈福录不可能给亲家难堪。吃完饭回家的路上,突然间下雪了,九月下雪实属罕见,汽车迎着暴雪艰难前行,终于进城了,凤栖已经罩满雪雾。汽车在叫驴子酒馆门前停下,站在门口迎接的竟然是老世交屈鸿儒,鸿儒比福禄年长,拍拍福禄的肩膀:“兄弟,有些事你就不该瞒人,得了孙子还得让老兄请你。”

    屈福录笑得苦涩,屈福录对这个老世交也有点芥蒂,宜章村种大烟屈鸿儒肯定知晓,这个老滑头也蜕变得势利。

    司机把车开走了,桌子上竟然摆着一瓶茅台,屈福录知道屈鸿儒根本没有办法弄到茅台酒,正想询问时突然间进来几个军官,为首的依然是刘子房军长。

    原来,这桌酒席是刘军长专门为屈福录而设,刘军长委托屈鸿儒负责接待福禄,因为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屈福录像个木偶,坐着不动。刘军长为大家敬酒,接着宣布了一个新闻:“于右任老先生给蒋委员长建言,决定对两位老人铲除大烟的壮举进行嘉奖,到时候将有世界各地的记者来凤栖采访。两位老先生,你们是凤栖人的骄傲,凤栖人的榜样。”

    屈福录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出戏演到什么时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