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鸟飞返故乡 狐死必首丘
天顺二年三月，洛阳已是春风送暖，北疆依旧是冰天雪地。茫茫草原之上，风雪交加，两匹骆驼顶风冒雪艰难行进。寒风凛冽，夹杂雪花扑面而来。纪灵衣衫单薄，几乎趴在骆驼背上。依仗骆驼体温保暖，不然早已冻僵。直到傍晚时分，寒风渐息，天空放晴。寻到一处背风之处，纪灵之父纪虎自驼背上下来。先四处搜寻，找到一些半干柴草，勉强升起营火。两匹骆驼趴在火堆旁边，纪灵靠在骆驼身上烤火，身体渐渐恢复过来。纪虎烧开雪水，父子二人拿出rou干，小心吃下一些。“父亲，距离中原还有多远？中原可像此处，这般冰天雪地？”纪灵低声询问。 纪灵话语，唤起纪虎尘封回忆。当年纪虎正是弱冠之年，在九原城身为校尉。一次交战之中，他不幸被俘。北遒战士将他送去人市，卖与他人为奴。几经辗转，他流落到金狼部。一次侥幸，他于狼群之中救下乌罗可汗年幼兄弟。乌罗可汗将他赦免，恢复自由身。又将帐下一个女奴送与他成婚，生下纪灵。他日夜思念中原，思念故土家园，思念家中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前些时候纪灵之母病故，他于草原再无牵挂。 故而他趁夜潜入可汗牙帐之中，偷出一件北遒最重宝物。那是一份羊皮地图，上面详细绘有数万里草原大漠戈壁地形。乃是北遒先人穷极一生所画，后代又不断完善方有今日之图。乌罗可汗视为重宝，甚少对外展示。纪虎偷得此图，想带回中原，晋献给天子。他早就听闻，如今晋帝司马未央，雄才大略，对北遒素来强硬。乌罗可汗曾派遣使者前去请求和亲，被司马未央断然回绝。并且放出话来，若要和亲，便让乌罗可汗送女前去中原。此等壮举，前所未闻。纪虎心生希望，他想用此图换一份功劳，好荣归故里。纪灵今年已是弱冠之年，却还未能认祖归宗。于他而言，实为抱憾终身之事。 “纪灵，汝要谨记。汝之故园，乃是太原东三十里纪家堡。汝之祖父纪严，汝之叔父纪豹，纪英。中原不似草原这般天候，待汝认祖归宗之后，便可堂堂正正做人。为父会为汝娶一位中原女子为妻，汝从此之后无需在草原日夜担心。孩儿，汝是中原之后，并非胡人，汝万勿谨记。”纪虎一再强调此事，让纪灵心生不详之感。父子二人靠在骆驼身上，昏昏睡去。待天光大亮之时，纪虎自梦中醒来。梦中他已回到故乡，见到白苍苍父母，同兄弟姐妹团聚。可惜不过黄粱梦一场，并非眼前真实所见。寒风呼啸，天色阴沉，雪花零零散散飘落。 纪虎伏在地上倾听，于草原生活，他早已练就这番本事。伏地倾听，可听出二十里之内有无骑兵马蹄之声。待他起身，对纪灵说道：“追兵已然不远，相隔不过二十里而已。汝快快骑上骆驼，藏好这份地图，朝东南走，一定能到九原城。为父留在此处断后，若为父生还，必会去九原城寻汝。汝切莫谨记，那份地图万万不能落入北遒追兵之手。”纪虎说罢，将地图交给儿子。催促纪灵骑上骆驼，用马鞭猛击骆驼，让其朝东南方跑去。 纪灵坐在骆驼上，不住回头遥望父亲。他见父亲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方才擦去眼角冰凌，催赶骆驼朝东南方行进。纪虎留在原地，用树枝将骆驼脚印抹去。随后他骑上骆驼，朝东北方跑去。半个多时辰过去，一队游骑风驰电掣赶到此处。为之人下马，略作辨识，朝纪虎行进方向追去。 游骑皆是乌罗可汗最精锐亲卫，一人三匹战马，日夜不停追赶。未过多久，游骑追上纪虎骆驼。纪虎摘下弓箭，射死三名追兵，自己不幸中箭摔落在地上。他拔出短刀用力插进自己胸口，临死之时，他头朝向东南，九原城方向。草原飘零二十余年，他死到临头，仍旧未能回到故乡。游骑追上，翻遍纪虎尸体，未找到那份地图。此刻方知上当，再想追寻纪灵，貌似无处可寻。 然追兵亦是经验丰富之人，略作思索，便朝九原城方向追去。骆驼狂奔一日，终于力竭倒地，将纪灵摔到雪上。骆驼已有一月未食草料，至此口吐白沫，已是奄奄一息。纪灵起身，拍拍骆驼。朝东南方行进，风雪之中，步履维艰。直到天色昏暗，他伏地倾听，已然听到后方马蹄之声。他心如刀割，父亲必是死于非命。追兵面前，绝无幸免之理。 他踉踉跄跄前行，直到追兵出现在后方。两条腿焉能跑得过战马？眼见纪灵要被追兵捉住。此时前方出现一队骑兵，如风一般先一步来到纪灵面前。纪灵一见来人装束，顶盔掼甲，同胡人骑兵不同。他虽未见过晋军，却听父亲不止一次描述过晋军装束。纪灵张口大喊：“救命！” 此处距离九原城不过七十里，来人正是苏元彪。苏元彪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亲自带队出来巡视一番。苏元彪见眼前胡人青年，却说一口中原之话，不禁颇为诧异。纪灵所说中原话，亦是父亲纪虎闲暇之时，不厌其烦教授而成。苏元彪催马来到纪灵面前，沉声问道：“汝是何人？”“将军救命，后面追兵乃是乌罗可汗麾下精锐卫队。”此时追兵也以来到近前，一见晋军，又看见纪灵，纷纷挥舞刀斧冲上来。苏元彪命人将纪灵带到后方，他亦看出敌人装束，正是乌罗可汗亲卫。 苏元彪心下好奇，那青年必是重要人物。不然乌罗怎会派遣亲卫不远数千里追杀而来？苏元彪挥舞战斧迎上敌军，他一见北遒便杀意澎湃，恨不得杀尽眼前之敌。乌罗可汗亲卫有三百余人，苏元彪麾下骑兵四百余人，一时间杀个旗鼓相当。苏元彪虎吼连连，战斧挥动，眼前敌军一个个倒下。若论战力，乌罗可汗亲卫稍强，然苏元彪人数占优，兼之主将勇猛如虎，手下骑兵个个气势如虹。半个时辰之后，乌罗可汗亲卫渐渐不支。战斗持续一个时辰，乌罗可汗亲卫仅有数骑落荒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