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4 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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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仍然无人,只看见一道红廊,苏进走上回廊,继续往前走。他琢磨着是不是要找个人问一下。 走出一进之后,突然从他的左边传来“啪”的一声鞭响,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闷哼。 苏进转头一看,左边是一块校场,校场的正中央跪着一个人,他身后还跪着十来个人,都很年轻。 执鞭的是一个中年人,身着灰色长衫。他一鞭下去,喝问道:“报数呢?” 挨打的少年咬紧牙关,片刻也不敢迟疑,大声道:“八!” 中年人脸色阴沉,道:“报数中断,再从头开始!” 他又一鞭下去,挨打的少年片刻也不敢迟疑,大声道:“十!” “啪!”“九!” “啪!”“八!” …… 看得出来,中年人手下一点也没留情,每一鞭都下得非常之重。 少年被打得额头青筋直跳,他上半身赤裸,一道道鞭痕间隐约可以看见血丝。但是不管他再怎么疼痛,每一声报数,他都喊得果断干脆,再也不敢迟疑。 从倒数第五鞭开始,他的身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十鞭一结束,他的身体马上瘫软了下去,完全虚脱了。 他每挨一鞭,他身后的少年人的身体就是一阵紧张。但是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趴跪着,一个敢于出声的都没有。 苏进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的作坊里,严厉的师傅经常就是这么教训徒弟的。徒弟,准确地说应该是学徒工,他们根本没办法反抗。严酷的等级差别把他们跟老师分隔了开来,他们名为学徒,其实到出师为止,都只能算是奴隶。 十鞭打完,挨打的这个学徒工几乎出不了声了。 师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提溜起来,喝道:“跪好!” 少年勉强挣扎着跪正,师父问道:“你可知错?” 少年虚弱地说:“徒,徒弟知错……” “错在何处?” “三遍浣纱,我不该只浣两遍……” “哼!”师父重重哼了一声,手执鞭子,围着他们打转道,“少一遍浣纱,会有什么坏处,你说给我听听!” 徒弟快要跪不住了,他的手撑着地面,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师父喝道:“那边的小子,你是哪来的?私人重地,你怎敢擅闯?” 徒弟勉强转头,看见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站在走廊上。他的脸被旁边草木的阴影盖住,看不见表情,但徒弟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怜悯而温和,好像一阵轻柔的抚慰一样。 苏进看了一眼那个少年,抬头道:“我叫苏进,是来找何三的。” “何三?”中年人皱起了眉,上下打量他一遍,接着冷哼一声,转头道:“曲狗儿,你带他进去!” 立刻就有一个少年站了起来,走到苏进面前,躬身道:“先生,我带您进去。” 苏进点点头,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道:“谢谢你了。” 这少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径自往后走。 苏进跟着他走到长廊上,后面,那个中年人又开始教训起来自己的徒弟了。他的声音和语气已经不能用严厉来形容了,用“严苛”可能更合适一些。 走了没一会儿,中年人的声音渐渐消失,苏进前面那少年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一些。 苏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你们犯了错,都会像这样挨打?” 少年闷不吭声。 苏进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入门的?是吕家的子弟,还是到外面收来的徒弟?” 少年还是沉默着,一声不吭。 途中,苏进又问了几句话,不过不管他问什么,对方都像聋了哑了一样,一个字都不吐。 少年带着他走到后院,一指前方的一间屋子,这才一行礼,转身跑走了。从头到尾,苏进连他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好严苛的规矩,就算不在师傅面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少年指的是最左边的那间屋子,雕花木窗,上面甚至不是用的玻璃,还是糊的窗纱。苏进推门进去,何三正从床上直起身体,看他一眼,道:“你到了啊。” 苏进二话不说,走到他面前,把他推倒在床上,手腕一翻,就把他翻了个面。 这几个动作里,他用上了张万生教的“战鹰拳”,何三完全没办法反抗,“啪”的一声,就趴在了床上,脸埋进了枕头里。 何三哎哎哎地叫,头从枕头里挣扎出来:“你不要……”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背后一凉,上半身衣服被剥了下来! 何三怪声怪调地叫道:“强jian啊……”嘴上这样叫着,他却没有反抗。 苏进审视了一下他的背,放开了他。 何三慢腾腾地坐起来,把衣服抖回到身上,哼了一声,问道:“在前面看见师父训徒弟了?哼,你放心,没人敢打我的。”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好歹我也是何家的人,他们还指望着我……” 他没说下去,站起来走到桌边,给苏进倒了杯茶。 苏进打量着周围,道:“这宅子可真仿古啊……” 现在的中式大宅,很多时候都只是仿了个外形和韵味,里面的家具电器都是用了现代的。毕竟在舒适性上,古代家具根本没办法跟现代的比。 但吕宅却不一样,它的“传统”渗进了骨子里,这一桌一床,连同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部都是古代的款式。 何三表情有点复杂,道:“喝完了就走吧。” 苏进一边喝一边打量着他,几天不见,他的表情仍然有点阴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至少在自己面前,他表现得还是很正常的。 苏进很快喝完了茶,问道:“你可以随便出门,没人管吗?” 据他所知,这种门派的规矩是很严的,轻易不能外出。 何三怪腔怪调地道:“怎么会有人管?我可是何家人啊……” 他这话的语调非常奇怪,又像是自得,又像是自暴自弃。 苏进看了他一会儿,一拍他的肩膀道:“行,那就走吧!” 一路走出去,果然没人管。走到前院时,苏进又看见了那个灰袍中年人。他斜斜地睨了苏进和何三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苏进听不见他说话,但可以明显看到他脸上的不屑。
其余少年看何三的眼神也非常冷漠,完全不像是对同门师兄弟,就像是看着“外人”一样。 一出吕宅巷口,何三就恢复了原形,变得活跃起来。 他嘻笑着搭上苏进的肩膀,问道:“要上哪里去?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好好爽爽!” 苏进肩膀一搭,抖掉了他的手:“地方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我带你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何三一愣,立刻跟上:“什么好地方?这帝都城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好地方?” 不久,两人就到了南锣鼓巷。 何三抬头一看,马上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南锣鼓巷吗?这地方倒是有点意思,你知道吗?这一片已经被保护起来了,不许拆迁……咦?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进一早就跟天工社团的学生们打了招呼,让他们按时到这里来。 他过去接了一趟何三,学生们已经到了,已经把摊子和招牌都撑了起来。 这一段时间,他们跟南锣鼓巷的居民们已经熟悉起来了,一大早,就有两个老太太站在巷口,搬了东西过来。一看见学生,她们很亲热地过来,先是给他们端了茶,再送东西。 何三到的时候,天工社团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们一人一个小马扎地坐在牌坊正同,一人拿着一件东西,专心清洗或者修理。 方劲松提议的排号措施继续施行了下来,每一件东西送过来的时候,都先编了号,再按号处理。 按理说,住家们把东西送过来了,就可以离开了,但是不少人就是没走,坐在牌坊旁边的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跟学生们拉话,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 何三看见这情景,完全呆住了。 苏进笑了笑,把他拉过去,在他屁股下面塞了个小马扎:“来,坐!” 何三问道:“这是干什么?” 苏进已经塞了个东西在他手里了,问道:“这个能修吗?” 何三低头一看,道:“咦,漳缎缠枝莲坐垫?这有什么不能修的,用织补就可以,最简单了。” 徐英耳朵很尖,马上就听见了,凑上来问:“织补是什么?” 何三习惯性地回答:“你看这布料,织的时候有经线,有纬线是吧?你就按照这纹路,把破的地方补好,就是织补了。” 徐英眯起了眼睛:“这经纬线很不好认啊……” 何三道:“因为漳缎是提花绒,表面这一层绒,把经纬线遮住了。你看这里这个绉纱绸,就很明显了。” 他讲得头头是道,徐英连连点头,道:“我懂了!” 何三满意地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回头就拉住了苏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苏进笑着拍了拍他:“我们这是在学雷锋干好事,拉你一起来帮忙,给你净化一下心灵。” 何三嚷起来了:“你骗谁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