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感慨物是人非
林晓娜瘦了许多,形容憔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身穿一件质地不太好的休闲外套,脚上的皮靴半旧不新,有几处掉了皮。她低着头进屋,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半响,抬头对着林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姐,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别站在门口,坐下来说吧!” 两人隔得很近,林香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于是忙活着泡茶。 “不用麻烦了,姐,我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搅你。” 林香端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示意她坐下说话。 “姐,从小到大,你长得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讨人喜欢,老实说,我其实一直很嫉妒你。后来,我变得面目全非,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也把周围人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尽管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直到阿硕和裴染的相继离开,给了我当头一棒。我” 她情绪波动很大,说着说着眼泪便夺眶而出,梨花带雨的模样显得人愈发憔悴。一张纸递到她面前,她抽噎着接过。 “大家都说善恶终有报,我以前做了一些恶,所以现在报应来了。阿硕是为了救我才离开的,他真傻,真的很傻那么冲过去,同那群人搏斗。如果,如果我能未卜先知的话,一定不会去接触黑社会,害了阿姨,害了阿硕,拆散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晓娜,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要开始新生活。” “不,没有过去,自从裴染死后,我日日从噩梦中惊醒,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害怕独处,害怕一个人,害怕进入梦境,所以我去酒吧跳舞,试图让自己走出来。但,那太难了,真的,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裴染凶巴巴的对我说,要来找我报仇。” 那天下午,灿烂的阳光在窗前跳着激烈的舞,将屋内的阴暗一扫而光,使房内闪闪发亮,散发着太阳的味道。饮尽了正午阳光的酣畅香息,却带来无遐的惺忪迷殢与身轻无力,纵使阳光何等令人心醉神迷,然醒后的那份“离别的滋味”却无不使人内心愁苦。 林晓娜流着泪在林香面前忏悔,留着泪跟她说了再见,走之前她欲言又止,“聂晟扬,他和你,其实”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脑海中突然想起聂晟扬的话,“关于我和林香不是兄妹的问题,我想以后自己告诉她。” 于是,她只留了一句让林香莫名其妙的话,“祝你们幸福。” 祝你们幸福?你们指的是谁?她懒得再去深究。虽说对这个meimei没什么好感,两个人从小关系并不亲近,但如今仍然感觉到淡淡的哀伤。有些东西,踏着时光越走越黯淡,也有一些东西,让岁月越洗越明亮。 青春,是过得最慢又最快、最迷茫又最明亮的时光。每一天,人们都与一个新的自己相遇,每一天,人们都与昨天的自己离别。相遇,虽陌生却踏实。而离别,好也罢坏也罢,已是背对她的远方。 但愿相逢又告别,归帆又离岸,是往日欢乐的终结,未来幸福的开端。 转眼清明节到来,宅了多日的林香决定一个人出门扫墓,偏偏何绅死乞白赖的要当司机。何绅从凉川回来后,神通广大的买了林香所住小区的房子,成了她的邻居。林香见甩不掉这个跟屁虫,也只好由着他了。 谢硕的墓地在一处稍偏的墓园,大抵是他们来的时间过早,山道上人烟稀少,车辆罕见,路边的蒲公英孤独地在风中摇摆,原本绿意盎然的植物在此变得灰暗沉郁。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更心生凄凉之感。 公墓坐落于山顶之上,林香的脚步穿过那一排排整齐林立的墓碑,自始至终都缄默不语,所以何绅也跟着默不作声,又或许是正在心里组织措辞,其实,他很想安慰她,可是仿佛这才发现自己大脑中的词汇是多么的贫乏无力。 她最终在一块簇新的墓碑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去摆放香烛和果盘。灰白色的大理石碑上嵌着逝者的肖像,上面的谢硕眉目俊朗,笑容灿烂。山坡背面斜斜的延伸下去,不时有微风徐徐扫过,晃动了山岗下浓密的树影。 广袤的天空下,一男一女立于碑前,丝丝流云恍如最淡的水墨画,从头底若有若无地飘渺而过。这个清明时节,倒是少见的没有雨纷纷。 林香弯下腰,郑重其事地跪下来,光亮如镜的台阶上几乎没有纤毫灰尘,何绅蹲下身在一束白菊旁边放了一束马蹄莲。 那束白菊上还有露水,“居然有人比我们来得更早。”何绅在一旁自言自语。 林香在想,不知道林晓娜此刻是否已坐上了前往西部山区的车。 何绅挨着林香,同样郑重其事的跪下来,在心中默念,情敌你好,看在我来给你扫墓的份上,一定要保佑我追到林香。 周淑琴的墓碑也在附近,她的后事是其弟周瓒一手料理的,追悼会都没通知他们兄妹俩参加,想必已是恨之入骨。林香顺便过去祭拜,何绅好奇,“这个,是你什么人?不会是你mama吧!” “我妈没有土葬,她的骨灰是撒到河里了,我爸爸说她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林香似在喃喃自语:“我应该去哪里祭拜她呢?” 林香苍白着一张脸,看得何绅十分心疼。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轻轻抚上她的背,语气无比温柔地说:“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你心里时时记挂着她,她会感觉到的。” “以前跟你说过,我有个继母,下面躺着的就是她。” 何绅邹着眉,“哦哦,是她啊,那我可不跪。” 林香不以为意,“死者为大,再说她又没得罪你。” 何绅嘴里嘟囔道:“可她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心疼。” “她同样受了很多罪,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女人最深刻的痛。” 何绅神色倨傲,声音有点委屈,“好吧,跪就跪,好歹是未来丈母娘。” “瞎说什么呢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林香对他的措辞很不满。 “行,姑奶奶,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拿出行动好了。”语毕,他跪下来在周淑琴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有时候,天气预报是不准的。他们回程的途中突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车窗上很快变蒙上层层雾气,那些细小的水珠如同疏密错落的帘子,虚虚地笼在前方。各怀心事的两人,让车内变得安静异常。
“你如今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外界沟通,整天不出门,不交际,我很担心。”他难得这样正经的讲话。 “所以,你是来拯救我的?”林香打趣道。 “我来拯救你的世界观,同学。” “不用拯救,你回去吧!” “要回两个人一起回。” “我不能丢下我父亲。” “等他出狱后,我们接他去墨尔本生活。” “林然一人在这会孤单。” “等他结婚后,赵小薇会与他朝夕相伴。” “我要留下来照顾谢硕的儿子。” “你找了这么多借口,其实都是因为谢硕吧!林香,我真的弄不懂你。从前你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聂晟扬,但谢硕离开后,你整日戴着他送你的链子,还专程过来给他扫墓,你是在自欺欺人呢?还是在逃避现实?” “是,我自欺欺人,我逃避现实,但这是我的事,你别来招惹我就行。” “招惹?林香,你跟我结婚有什么不好?像我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再说我父母又喜欢你,家族企业发展稳定,经济上无后顾之忧。以后你嫁给我,想干什么干什么,关于生孩子的事情嘛,我的建议是最好三个,当然两个也能接受。” 林香见他越说越扯,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总之,我不回墨尔本。” 何绅正要说话,手机铃声不失时机地响起,林香瞟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的瞬间,她脸上有一秒钟的微怔,随即很快表情如常。 按下接听键,“喂,哥哥。” 何绅不甚在意,专注地开着车,他以为打电话的是林然。 “你在哪里?” “我在车上。” “坐谁的车?” 林香看了何绅一眼,对听筒那头小声道:“出租车。” “到公寓后给我回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待林香收了线后,何绅调侃道:“我什么时候变成出租车司机了?这么怕被你哥知道我们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又不丢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香纠正,“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们坐一个车里,不是在一起?” “闭上你的嘴,好好开车。” 他转过头去,漂亮的薄唇仍微微向上扬着,眼睛里倒映着这座城市的最干净的街道,载着她汇入车流之中,一路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不知在什么时候,风停止了歌唱,雨也停止了舞蹈,山雨在风和云雾的鼓动下开始轻轻的抚摸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