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雨夜狙击
总共五层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是周围最高的建筑,大楼周围岗哨林立,楼顶上还有哨兵在不断游荡。每个进出司令部的人员都要遭到宪兵的仔细检查,连军官的贴身物品都不放过,警卫工作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想混进去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司令部的对面是一家四层的英国百货大楼,一楼二楼是百货,三楼是成衣。岳明伦和虞美玲来到三楼装作试衣服,在临近窗边的试衣间打开窗帘向外张望。这么暖和的天气,对面司令部三楼的所有窗户没有一个是开着的,每个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严丝合缝。突然对面五楼顶上的哨兵好像发现了什么,举起枪瞄准了试衣间的窗户,吓得岳明伦连忙缩回头一把拉上窗帘。五楼上的哨兵看到这一幕,放下枪笑的前仰后翻。 岳明伦摇摇头,“这个方案不一定行得通,房间的窗帘不拉起来我们就没有任何射击机会,再说楼顶上的哨兵警惕性太高,我们一出现就会被发现。而且你看到没有,他们的车辆可以直接开到大厅门口,大厅外伸出的水泥遮雨棚正好挡住了射击角度。这是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安全问题。” “我们先回车上商量商量,既然进来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机会。”虞美玲不甘心就这样走掉,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两个人挎着胳膊在百货公司的周围绕了一圈,发现从后墙上扒着后窗的窗台可以爬到百货公司四楼的楼顶,便决定晚上再来试试运气。 夜幕降临,路人绝迹,百货大楼已经打烊,唯有日军司令部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一道道作战命令从这里传向海城各个方向的战场。 两人敏捷地爬上百货大楼四楼楼顶,小心躲避着对面五楼居高临下不时扫来的两盏探照灯,把箱子用绳索吊上来。还好岳明伦和胡鹏飞换了衣服,深灰色的西服在暗夜里不是太明显。洋行楼顶四周有一圈一米左右高的花墙,如果趴下不动正好可以躲到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里。 岳明伦趴在楼顶临街的花墙下,轻轻打开箱子拿出枪管缠满黑布的98K狙击步枪,取下瞄准镜,这么近的距离根本用不上,还可能影响视线。他一发一发压好子弹,枪口透过砖头之间特意留出的凸形空隙对准了对面三楼的窗户。 他默默地数了一下,对面的三楼总共有十二间房,十二个窗户,狭小的空隙限制了射击角度,他只能祈祷熊光楷今夜出现在这中间八个窗户的其中一个里。 虞美玲就趴在他的旁边紧张地盯着对面紧闭的窗帘,两个人都不敢乱动,因为稍有偏差他们的部分身体就会暴露在雪亮的探照灯下,被楼顶的机枪给打成马蜂窝。 夜深人静,对面五楼楼顶相隔不远的几个鬼子哨兵相互开着****粗俗的玩笑,听得对日语烂熟于心的虞美玲脸红心躁。自己能听清对面的声音,自然对面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个人也不敢说话,虞美玲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离岳明伦更近,近的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三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午夜十一点多,远处若隐若现的炮声也销声匿迹,对面日军司令部三楼的灯陆续熄灭,只留下中间两个窗户还在亮着,红色的窗帘透出暖暖的光。两个人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只能轻微地活动一下身子,早已全身发麻,腰酸背疼,支在地上的两个胳膊肘一动就像针扎一样疼。 似乎起风了,天上仅有的几颗星星也被卷走,楼顶上的风更大,两人身上的热量也被秋风丝丝抽走。岳明伦支起一点身子,掏出身下垫着的西服外套,示意虞美玲穿上,她没有穿反而披在了岳明伦身上。身子又往他的身边靠了靠,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岳明伦感觉到身旁的柔软和芳香,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始终没离开对面的窗户,手指也没离开狙击步枪的扳机,他知道这一刻他不能有丝毫的分心。 眼前猛地亮了一下,不是探照灯,探照灯没有这么大的范围,是闪电!几乎同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招呼都不打,直接倾倒下来。 不到五秒钟,两个人全湿完了,雨滴不住地砸在两人的头上、脸上、身子上。突如而来的倾盆大雨浇得对面的鬼子哇哇乱叫,探照灯也不动了,虞美玲趁机扑在了岳明伦的身上,希望能用娇小的身躯替他遮挡一点风雨。 雨水浇在她的上,又带着她的体温流到了地上,岳明伦可以感觉到身上的娇躯在瑟瑟发抖,逐渐变凉。 正在此时,对面的窗帘被刷地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睡衣的高大男人出现在窗前,似乎想看看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短发、微胖、白皙、戴黑框眼镜,正是照片中的叛徒熊光楷,为了不让虞美玲只身犯险,岳明伦早已把狙击目标的形象刻在了心里。 岳明伦屏住呼吸,右手食指稍稍加力,用不了半秒钟对面的叛徒就会变为一具尸体。突然,视线中熊光楷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穿着白色内衣的妙龄女子。是久美!迅疾窗帘被拉上了,密不透光。 显然是经过特工训练的久美发现了熊光楷开窗的危险动作,及时推开了他,拉上了窗帘。 零点零几秒的遗憾!岳明伦慢慢松开了紧扣扳机的手指,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任雨水淋刷,懊悔自己没有及时开枪击毙目标。 “无论对人,还是机器来说,对目标的辨识都需要一个过程。如果你打错了人,或者射偏了目标,结果比现在还糟,何况我们明天还有机会。”虞美玲似乎知道岳明伦在想些什么,从身后紧紧搂住了他安慰道。 对面窗户的灯也熄灭了,虞美玲知道天亮前窗帘再也不会拉开。明天的码头将会是最后的机会,她和岳明伦都要保持充沛的精力来应对。于是她拍了拍岳明伦的肩在他的耳后轻声说了声“撤!” 岳明伦不情愿地收起枪,背起箱子,从楼顶撤下,两个湿透了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雨夜中。 第二天早上,风停雨歇,天气放晴,瓦蓝天空映照着碧绿江水,如果不是笼罩着战争的阴霾,这将是一个惬意的秋日。海城港四号码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码头装卸工和卖早点的摊贩被蛮横的日本兵赶出码头,动作稍慢就会挨上一枪托,敢怒不敢言。 一个卖包子的小男孩因正在找钱动作稍慢,胳膊上挎的竹篮就被日本兵一脚踢飞出去,白白胖胖的包子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小男孩没有时间愤怒,连忙蹲下去捡,脏了不能卖,起码可以留着自己吃,mama半夜就起来蒸包子,自己从来没有舍得尝过一个。 一只褐色的日军军用皮鞋抬起来毫不留情地碾碎了地上一个又一个包子,男孩忙加快了速度,希望能多抢回来几个。可另一只皮鞋狠狠踩在了他稚嫩的小手上,猛地一碾,小男孩不禁疼得尖叫起来,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男孩猛地抱住了日本兵的大腿,趴上去狠狠咬了一口,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日本兵一咧嘴,骂了一句“八嘎”,回手一枪托砸在了小男孩的头上,鲜血顺着额头滴下,可小男孩仍倔强地死死咬住不丢。 直到第三次枪托落下,小男孩才满头是血瘫软在地上,被旁边的码头工人抢走,不解恨的日本兵再一次把地上的篮子踢飞,一个接一个碾碎了所有的包子。 一艘巨大的白色客轮停泊在码头边,船首处用黑漆写着“长津丸”,桅杆上高高飘扬着一面太阳旗。码头上的停着一溜土黄色的日军军用卡车,从卡车上走下来的是轻伤员,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挎着胳膊,有的包着脑袋。担架抬着下来的是重伤员,有缺胳膊少腿的,有痛苦呻吟的,有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的。 他们还是幸运的,相对另外几卡车上装着的白布裹着的骨灰盒而言。他们的天皇和首相等战争狂热分子为了所谓的“大东亚共荣”让他们远离家乡踏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他们的胳膊腿儿,甚至生命都留永远在了大海彼岸的异国他乡。 伤兵们默不作声,或用手举着或用嘴噙着自己的登船证明,排着队井然有序地登船,舷梯口两个背着枪的宪兵,在仔细核对检查登船证明。 一个没有登船证明满脸稚嫩的年轻士兵被宪兵从伤兵队伍里揪了出来,他举着只剩两个指头的左手,激动地带着哭腔大喊大叫“我被炸掉了三根手指,我是伤员!我要回家!我想mama!” 一个中佐军官,看样子是宪兵队长,挤进人群毫不留情扇了小兵几个耳光,嘴里嚎叫着:“胆小鬼!你是大日本帝国军队的耻辱!这点小伤就想当逃兵,没有军医的证明谁也别想上回日本的船。” 宪兵队长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身后堵着的土黄色队伍里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用手一指,“你,那个医生,过来,告诉这位士兵为什么不能上船。” 一个背着药箱,眉清目秀,留着短发的女军医分开人群挤了过来,放下药箱,拿起小兵的左手翻看了一番。然后用纯正的京都口音说:“这位士兵,按照我们的战伤规定,只有左手掌全失,或者右手拇指食指同时缺失的才能回国退出现役。对不起,很明显你不符合条件。” “听明白了吗?滚回你的部队去!”中佐军官一挥手,两名宪兵架着这位含着眼泪满脸失望的小兵拖下舷梯。 “麻烦你了,你可以上船了。”宪兵队长对着女军医哈了一下腰,至于女军医手中的登船证明连看一眼都没看。 “这是我应该做的,谢谢中佐先生!”女军医弯腰鞠了一躬,用很好听的京都日语礼貌地答道。然后背起药箱,挤上舷梯,向船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