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抉择

    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这我的脸上，莹莹泪光，已是展现的笑颜。

    我的心骤然一痛，前尘往事的沉浮间，那血泊中熟悉的影子，是阿婉，腹痛阵阵传来，有人在说，王妃你可是要生孩子的人！眼前瞬即浮现上那无尽的猩红，血腥的气息急迫涌上鼻端，脑子嗡嗡地乱了起来。

    我梦寐时，那落在我身上的guntang的是他的泪么？

    阿烨，娘亲从不曾忘记过你。

    我怎么会忘呢？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他在我的腹中与我日夜相伴，他一点一点长大，我越是欢喜越是忧愁。那时连我都不知自己是喜是忧。在侯府里生生脱离出我的身体时，那么痛，那么痛，他的生命降临，我从未抱过他，我永远也不能忘。

    那时他还那样小。

    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似漫步而进的淑女，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

    好想好好抱抱你。我几度梗咽，风吹起锦绣弹花帘帐的刹那恍惚里，窗外的风景晃得我有些眼花。有那么一瞬间，心念激荡，忽然觉得是这样的欢喜。

    虽是不可置信，但我依旧心存感激，上苍若给了我这般乖巧的孩儿，就算是黄粱一梦，我也心甘情愿，到底是了却我心中多年的遗憾。

    这样恍惚的一瞬间，所有的悲欢、辛酸、惊喜、失落和着少女时代的深切期许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酸楚难言。

    我心中一紧，诚然，南宫燕然于面上已露了分毫的哀意，淡然道：“你与我之间，已有五年不见了吧。”

    南宫燕扶了梨花木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錾金缠丝步摇垂下的珠络在颊边轻轻摇动，耀眼夺目，“嫦玺。”

    我没有走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宫燕，许久，眉眼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别说了。”

    我何尝不明白南宫燕的来意。

    彼时正是似乎是一天当中最静的时候，我瞧着窗外那汤圆与若生玩的欢快，在院子里无任何遮挡，瞧着那汤圆已是热得浑身冒汗，汗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中，他拿袖子拭一拭汗小声道：“娘亲！”

    就在汤圆话音刚落入耳中时，我看到若生折身回屋，心下一阵黯然，他打开折扇端的一本正经的神色：“燕贵妃说不得，那我便多嘴一句。”

    我轻轻看了他一眼，那一头银发如皓皓冻雪在风中旖旎，我凝望着那圆桌上的汤圆，贪婪的的小嘴抿了口小酒，我手抚上胸口，那里隐隐作痛，纵然我什么都可以看透了，可心依然会伤会痛，依然会眷恋那汤圆；只是眼下尚可见，那将来呢？终有一日我将要离去，待到那时，又何处去寻见？

    想到这里，有些凄凉的瞥了一眼若生，犹如秋冬时的霜雪，很冷。

    “你从小便生在这长安城中，自当应该明白，一个皇子的母亲有多重要。后宫里风起云涌，我想你也比我明白。”他抚了抚原本就很平展的袖子，又道：“我瞒着你这几年，的的确确是挺对不起你的。正想着请你吃酒三天三夜。”

    他将手臂搭在我肩上，歪着头细细看我：“阿烨他是你亲生儿子。”

    我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襟，想要扼制住因未来的离别而痛楚难耐的心，纵是再聪慧再透彻，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欲便难以再独善其身，说到底，我始终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

    我纵然能将那个人恨得如此彻底，却终究是放不下那窗外人。

    正自伤怀间，若生一张嬉皮笑脸，扬了扬眉梢，“好了，今晚，鸣翠坊等你。”

    言罢，拂袖而去，牵了庭院里的汤圆，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我忽然记忆起子轩哥哥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注定做不成窗下为伊人画眉的世俗男子，我亦做不成深闺眷养不问世事的平淡妇人。

    如今，我还能有所选择吗？

    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汤圆不是么？

    他还那样小，那样可爱。从他出生那刻起，我从未抱过他一次。

    这天下，哪里还有我这般心狠的娘亲。

    “我懂你的意思。南宫燕。”我无奈的声音深深磕目。

    南宫燕笑意在唇畔绽放，若春时开在枝头的海棠花，清丽绝艳，一扫适才的阴郁落寞，“谢谢你。”

    我轻轻一叹，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谢我为何？这些年来，你对阿烨的抚养之恩，我才无以回报。”

    “无以回报？或许你可以回报。”南宫燕抚了抚她的小腹，那里正有一个新的生命在发芽，我眼中一刺痛，原来他与南宫燕也到了如此地步。

    她走近我，握住了我的手腕，渐渐传来她的体温，她怔怔的看着我，“我需要你，阿烨也需要你。”

    “我虽为贵妃，可在后宫孤立无援。我要你帮我。”她皱了皱眉心，“有人要害我。”

    我一惊，现在南宫燕已是后宫里最为尊贵的女人，谁竟敢害她？我抖了抖嘴角，一味讽刺的笑意，那些女人，不过也是为了她这腹中之子。

    “我善战，却不善心斗。那些女人与曾经那温兰一样，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若在战场上，我大可一剑取了她性命！可如今在这后宫里，我着实无计可施！皇上他不信我！信那正春风得意的玥嫔！”她深深吸了口气，珍重道：“我就要看你回宫之后，那些女人如何得意。”

    她嘴角抽了抽：“跟我比恩宠？只不过是一个个呈了你的样貌罢了。”

    她手掌冰凉，我不知她是害怕还是什么，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心，祈求道：“只有我知道，我这五年来，这个孩子来的是有多么不容易。昭阳殿这一年一直都是空着，每日都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你那一宫的奴才都等着你回去！那皇后之位从来都是你的！他心里从来都是有你的！嫦玺，我南宫燕一生桀骜，从来未求过人，若你想要报恩，就随我回去！”

    我愣了一愣，这南宫燕也是我实打实佩服的烈女子，今日如此不顾身份的哀求我，我拍了拍她的手，含了半分安慰的语气：“是他的意思么？”

    她自然是知道我口中的他是谁，她旋即长长吁了一口气，“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我朝皇后因身患顽疾，神医若生先生照料移去江南修养。这是后宫里的女子都知晓的事，显然他还是在等你回来。”

    我笑一笑，“你去过鸣翠坊吗？”

    南宫燕有些讶然，对我突然冒出此言，好看的皱了眉头：“我不曾去过那般风花雪月的地方。”

    我牵了她的手，夺门而出：“那今日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她惊得一颤：“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耳朵又不聋。”我拍了拍她的肩头，诚然看着她，“我会给你答案。”我回答，并无一丝犹豫。

    “回来给我答案？”听到南宫燕微微出神，旋即低头感慨道：“也只有你，我才甘愿等你。”

    我清楚她的感慨因何而生，只是许多事终是无奈的。我摇头，只是伸手拂去不知何时沾在她衣衫上的落叶。“我希望你清楚，我这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你的恩情，我会记着。”

    南宫燕的眼睛异常明亮，笑颜逐渐展开来，脸眼角都笑得弯弯的，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因怀着身孕的缘故，肌肤娇嫩，桃腮带笑。

    郑重点了头：“嗯——”

    世人常说一醉解千愁。

    醉一宿，睡一宿。

    第二日起来不照样的忧愁么。

    我醒来的时候，南宫燕似乎离开了，但留了一个小婢子在外面候着，我起身的动静或许是她听见了，忙走了进来，伏在地上：“娘娘安好。”

    我听着熟悉的嗓音，惊得上前将她扶起，那双目似一泓清水欲要滴出水来：“月心。”

    月心扑倒我在我怀里,喜极成泣：“娘娘，奴婢好想你。”

    月心告诉我，南宫燕已经回宫静候我佳音，不过把那汤圆丢在我这里了，我瞅了瞅似乎在房中没瞧见那圆滚滚的身影，月心笑道：“若生先生带皇子上街玩去了。”

    我心下有些不服气，那若生居然瞒着我这么久，这么多事，这上街去玩也不叫叫我。

    忙梳洗了一番，上街去寻二人。

    不一会儿便在一个茶楼里找到二人，那说书先生正扯着嗓子描绘的细致极了，汤圆坐在二楼上向我招了招手，片刻便跑来迎接我，撞在我的怀里。

    小嘴张开说着：“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呢。”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我将她抱起走上了二楼。

    小汤圆咯咯轻笑，捧着脸突然皱着眉头想着什么，好一阵才止了笑声意，痴痴的往向我道：“娘亲，阿烨很苦恼！阿烨想在外面多玩几日，宫里都带着每日的功课可多了！可阿烨又一想，宫内那么多妃子天天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父皇，可见娘亲要速速回宫去！”

    若生倒是被汤圆逗得哈哈大笑，折扇戳了戳他的小脸：“你这么大点，懂什么儿女情长，你要是敢去破坏你父皇的因缘，小心他把你屁股打开花！”若生指了指楼下一盆花：“瞧见没，跟那迎春花一抹一样！”

    汤圆双手叉腰，努了努袖子，一副干架的气势：“你胡说！我父皇才不会打我咧！最多是罚我多些几篇古语。”

    “瞧你这不爱学习的摸样，到的确与娘亲小时候很相似呢。”我捏了捏他的鼻尖，又道：“你经常去破坏你父皇的因缘吗？”

    若生一听，一副说书的样子：“可不是吗！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这小胖胖就丢给我照顾，只要有女人靠近他父皇，他就做足了一副女人掐架的模子，喊着人家滚呢。”

    汤圆越发黏在我怀里，颠声道：“阿烨是在帮娘亲赶走那些坏女人嘛。娘亲你说是不是？”他嘟囔了小嘴，他双手cao在胸前，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瞪着若生：“娘亲，若生他从前说阿烨事棒槌。”

    我还未问其中缘由，若生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着：“对！对对！是一根棒打鸳鸯的棒槌！”

    我不觉被他逗得失笑，一脸温柔地揉着他的头道：“以后这些事你都不用再做，知道吗？用心学习功课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