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至亲
木千山在倒茶水的房间里呆呆地站了好久,这才把水壶放在炉上面烧开了。 水壶盖子呼噜呼噜地作响,他却站在那里独自发呆。 他知道花遇箫是故意支开他,他也知道他们两个人还有很多恩怨要处理,所以很自觉地拖延了一段时间。 可是他又特别想快点回去,心底里特别不情愿让花漫和花遇箫单独呆在一起。 一时为难。但最终他还是提起了刚刚烧开的那壶水,然后缓缓地倒进一个茶壶中,然后提着茶壶慢慢往回走。 那个茶壶在他的大手里显得特别小,他手背上犹有隐隐的伤痕,与那个白瓷紫红桔梗花纹的茶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粗犷,一个精致。 就像他和花漫,两个人之间,看上去总是那般格格不入。 可是,他是多么想像此刻握住那个茶壶一般,把握住花漫。 那条走廊显得格外漫长,楼下的歌舞升平一丝一毫也未传入到这里。 灯光迷离,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萧索的空间,这个空间里面只有他,而他心中的那个女孩,正在另一头…… 不知是在等着他,还是,已经和从前的爱人和好?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心蓦地刺痛起来。 他从不会这般儿女情长,拿起放下从不犹豫。但是,他也的确未经历过这种痛楚——明明喜欢着那个人,明明很在意他们单独在一起,却要装作毫不在意。 这样的痛苦,和这条走廊一样漫长,他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却也不知不觉走到尽头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房间的门此刻竟然敞开着。 他走进去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 他带着惊讶和疑惑扫了房间一眼,发现花漫正站在房间外面的露台上,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夜空。 黑夜之中,她身上如同闪烁着星月一般的光芒,刹那便夺去了他的注意力,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蓦地转过头来,发现果然是他,便嫣然一笑,说道:"山哥,你怎么去倒一杯茶倒了那么久才回来?" 木千山愣了一下,说道:"我对这里不熟,找倒水的地方花了点时间……"说着,把手里的茶壶放到桌子上,然后朝花漫走过去,"你们这么快就聊完啦?" 花漫转过来,靠着栏杆,面对着他,说道:"嗯,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也没必要再纠缠不清了,说完就让他走了。" "哦?"木千山眼中沉重的神色刹那释然,问道:"那你父亲……" "他说我父亲极有可能被藏在了一个叫‘云深谷‘的地方。"花漫仰起头,眉间一片凝重,如是说道。 蓝湾岛上,到处飘荡着一面墨绿色的布旗,旗帜中央,是一个白色的四叶草图案。 苏喻之的小屋外面,围满了男女老少,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着那一块墨绿色的布条,上面也是一片白色的四叶草图案。 他们纷纷低着头,神情里充满悲痛,一些老人和小孩,还时不时背过身去抽泣起来。 屋子里面,跪着十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女,他们都是苏喻之的徒弟,无一例外地低着头,泪流满面,哭泣声起起落落。 而苏喻之的床边,只有苏林戈、苏石韦、夜儿、流岚和一个不知名的老婆婆五个人。 苏林戈等四人退在一旁,只有老婆婆一人立在喻之的身边,她皱纹横布的脸上带着无比**凝重的神色,注视着已经合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苏喻之。 她死了。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唇边却带着一丝宁静满足的笑意。 夜儿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楚她的表情,不知情的人,全然以为她现在正伤心难过,但实际上,她的表情平静得很。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老婆婆在喻之床前举行着奇怪的仪式,这些仪式她一点也不陌生,比起三百年前的阵势,几乎丝毫无差——这便是草蓿族引导亡魂入土为安的神圣仪式,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继承了大地的力量,死后,也要将自己的灵力和灵魂返还给大地,这样才能生生不息。 流岚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仪式,但是,但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于此。 她的脸上青白一片,毫无血色,眼神也十分迷惘。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母亲临死之前的那一幕,那时候她紧紧地握着夜儿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喃喃说道:"母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夜儿把流岚拉近前来,然后把流岚的手也塞到喻之手上,然后说道:"母亲,这是我的义妹,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有她陪在我身边,一点也不孤单……" 喻之听了之后,紧紧地握住了流岚的手,激动的手甚至有点颤抖,欣慰地笑了起来,说道:"谢谢你,流岚……有你在,真好……我也就放心了……" 流岚心情却非常非常地复杂,以至于,只是呆呆地看着喻之,对她的话没有一丝反应。 往后她也不知道喻之说了什么,她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但是苍老而苍白的脸,百感交集。 后来喻之的情况扭转急下,就连夜儿的灵力也无法让她再振作一分,眼看着她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众人都着急地纷纷呼唤着她的名字。 流岚惶然大乱,心底里压抑已久的话突然地就脱口而出了:"母亲——" 叫出来之后,她自己愣了一下,其他人大约因为太过焦虑悲痛,所以没有人察觉到她这异常的呼唤。 但是,她分明看见喻之也像她一般愣了一下,她看到自己亲生母亲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来,然后听见她喃喃地说道:"释夜,mama看见你了……mama很开心……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但是,流岚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她是看向自己的。 那一刻,流岚仿佛看到了喻之飘飞而起的灵活,正在床榻的上方,微笑着看着自己。而她,也脱离了流岚的躯壳,以自己的真面目,直接面对着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种来自骨血的感应力量,让他们超脱了躯体的假象,把彼此相连到了一起。
不知道这是错觉,还是母亲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让流岚和她得以以这样的形式相认。 那一刻,她看到了母亲朝自己张开怀抱,她看到了自己毫无顾忌地扑向了母亲的怀抱。 她感受到了,生命最初的温暖和最原始的安详。 那种感觉,让死亡变得没有那么恐怖,让她一直无法面对的心,变得勇敢而安然。 但是,那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瞬间的温暖和安详之后,她便被手上的冰冷猛地拽回了现实中来。 母亲就这样走了,留下她那冰冷的躯体,苍白的面容,和最后一刻凝定住的,安然而满足的笑容。 流岚最后一丝的坚强崩溃下来,除了眼泪之外,她的魂魄,一时间也像是被打入了地狱深处,沉沦徘徊在迷途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往何处走,惘然失措。 原来,失去亲人是那样的痛苦!并不是说,跟她没有深厚积淀的感情,就不会痛。 亲情,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关联,是一种不问深浅的羁绊,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并不需要想清楚,身体和心里最直接的反应,是不会听从自己的安排的。 接下来的几天,守灵、焚葬、立碑,流岚都如同行尸走rou一般,木然地被夜儿牵引着行动。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虽然这样东西在此之前,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未存在过。它来得这样突兀,又走得这样突然,这种瞬间沧海桑田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再后来的几天,夜儿一直在和族长苏林戈和长老苏陌婆婆待在一起,讨论一些东西。 自苏陌婆婆手上的灵珠感应到夜儿就是四叶女神的身份之后,蓝湾岛上所有的居民都对她敬若神明,一脸景仰,连带着流岚,也被待若上宾。 流岚对他们议论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是夜儿却非要带着她一起参与到会谈中去。她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全然没有理会他们谈话的内容。 族长苏林戈将二十年前草蓿族内乱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了夜儿听。 当年草蓿族三大长老占卜出四叶女神即将现世,命朝野上下准备迎接。但不久之后,民间便有一个诡异的谣言四处传开,此谣言称,这一次的四叶女神力量浩大,将使四叶萍族顷刻之间灭族,使得人心惶惶。 多年来在族内地位一直低微的四叶萍族,受到了草蓿族庶族的挑拨,终于忍不住起兵反叛,打算在预言中的四叶女神降临之前,将所有宗族的人杀光。 宗族长期以来养尊处优,而四叶萍族人大多世代军人出身,两者力量自然悬殊,但宗族天生灵力强大,靠着庶族的协助,也勉强地将四叶萍族镇压了下去,但是双方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正在此时,一直以来隔岸观火,未尽全力帮助宗族的草蓿族庶族趁势突然发难,将其他两族剩余兵力赶到了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