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阵
“唉。” 看着三号阵地上阿伯丁和塔兰托两军战士们惨烈的生死搏杀，安东尼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好在约翰将军等阿伯丁高层不在周围，不然的话，他们脸色可能就难看了。 如今战场上的形势对阿伯丁颇为有利，敌人的防御工事正一点点的被攻破拆除。以重装步兵作为箭头的强攻队伍锐不可挡，敌人虽然也在此处布置重兵，却依然只能节节败退，眼看着就是一场大胜。 在这个时候，安东尼居然摇头叹气？ 说得好听点，你这叫不识时务，败坏大家的兴致。 往重了说，那就是打击士气，动摇军心。约翰将军若因此而治他的罪，也大可说得过去。 安东尼向来性格沉稳，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其实准确来说，他身旁确实有一个阿伯丁军中的高层。 “头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唐锋在军中的官职是千总，麾下有过千名的将士，人数占了阿伯丁平叛大军总兵力的一成，是实实在在的高层将领。 只可惜，人数并不等于战力。 比如正在敌人防线三号阵地上高歌猛进的重装步兵，论人数还不到唐锋这个千总手下的一半。但若双方正面对上了，他绝不会天真的认为，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自己。 正因为如此，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大战中，唐锋并没有捞到出场的机会，只能留在后面当一个观众。 其实不单是这一次，自从阿伯丁平叛大军开拔以来，大小战斗十来场。唐锋和他麾下的部队被派遣上场的次数，几乎为零。 当然，如果像现在这样，留在后面观战，还美其名曰“拱卫中军，保护主帅”，那么唐锋也算得上是颇受重用。 其实约翰将军心里也很纠结，对于一时冲动任命唐锋为千总也颇为后悔。 唐锋是外来者，不管他军事才能是高是低，都不可能让他统率阿伯丁大军中的强力部队。毕竟这些队伍都已经是有主的，如果硬要把他放上去，原来的主将心里会怎么想？其他的将士们心里会怎么想？ 因此，新组建的菜鸟部队，就是唐锋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的去处。 等进入塔兰托境内，与判军正式接战以后，约翰将军才突然发现，这个貌似最合适的安排，其实隐藏了一个难解的弊端。 这唐锋是公主殿下的人，可算是公主殿下在军中的代表。若这支千人队伍在大战中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片甲不还，约翰将军作为大军主帅，要如何向公主殿下交代。 但唐锋率领的是一只刚刚招募组建的菜鸟部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不说，就连训练都是十分仓促草率。这样的一支队伍，不要说列阵迎敌，单单是要求他们弄明白各种旗号和口令的意义，按照指挥官的命令作出前进后退等各种动作，就已经十分不易。 当然，这不是约翰将军或爱德华兹大公爵的过错。按本来的计划，新招募的新丁的去处，是远在帝国东线的淮水关。是作为新鲜血液补充前线的减员，并不如何紧迫，有的是训练的时间。 哪想到塔兰托行省突然叛变，打了国王陛下和爱德华兹大公爵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菜鸟也好老兵也罢，能拿起刀剑杀敌的统统都要披挂上阵。 这种训练不足的菜鸟若不得不拉上战场，一般只能当做炮灰而存在。仁慈一点的指挥官，也就是分派一些无关紧要的战斗任务，由得他们自生自灭。 拿凶险无比的战场当做最残酷的训练场，最后脱颖而出，或者说最终能存活下来的新兵，才算成功蜕变成合格的战士。 但菜鸟部队如今由公主殿下的人负责统帅，名义上就属于公主殿下的人了，谁敢拿他们当炮灰？ 于是，初次掌兵的唐锋闲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伯丁军官指挥着麾下的战士们在沙场上驰聘。 但唐锋毕竟是个有想法的有志青年，哪怕他在这场平叛战争中已经几乎彻底沦为了一位看客，还是不肯放弃来之不易的领军机会。对菜鸟手下们的训练、组织和谈话，都严格要求，认真负责，不敢有丝毫懈怠。 唐锋努力的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但最起码在他那1000多名手下当中，以累积起不小的威望。菜鸟们都信他服他，认为唐锋千总是一位有本事的将领。 对于战局的发展，唐锋自然也在时刻关注着，以期在任何有可能的情况下，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正如推动强攻三号阵地这个作战方略。 如今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唐锋心中也颇为欣喜。但看头的意思，莫非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问题，甚至是危机？ 安东尼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对于这个作战方略，其实我并不赞同。” 唐锋闻言大吃一惊！ “那上次……？” 当开始有了想法的时候，唐锋就跟安东尼探讨过强攻三号阵地的问题。当时安东尼就这个作战计划的细节提出过一些意见，却没有明确表达出反对的态度。唐锋也一直以为这是头儿对计划的一些补充和完善。哪里想到，原来他根本就不看好这个作战方略。 唐锋可不是约翰将军等阿伯丁军官，敢把安东尼的意见当做耳边风。两人可是在沙盘上交过手的，对于安东尼的眼光和判断，唐锋那是相当信服。 同时，他也不由得在心里多想了一层。 既然安东尼打从心眼里就不赞同这个方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任由自己去推动并最终落实。难道说…… 若约翰将军因决策失误，指挥失当而给平叛大军带来重大损失，并由此引起全军上下的强烈不满。此时公主殿下以大义名分介入调解，只要处理得当，方法得宜，未必不能借此把大军的指挥权抓在手里。 但约翰将军即使下去了，军中高层还是阿伯丁的军官占了绝大多数。以他们的排外习性，安东尼想要毫无阻碍的指挥调动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再说，当初唐锋可没有想到这一点，游说阿伯丁几位军官的时候，只想着如何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观点而不心生抵触，从没想过要做任何遮掩，如今却是做什么都晚了。若约翰将军被追究责任，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 唐锋倒不是害怕承担责任，只是作为他的头儿，安东尼难免会受到牵连。要想执掌兵权，难度就更大了。 安东尼轻轻的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如今两国交战，我辉煌帝国本来就居于劣势。塔兰托行省的叛变，更是让形势变得越发险恶。在这个当口，我们所有人正该齐心协力，共抗强敌，哪有把心思放到暗算自己人身上的道理。” 安东尼转过头，目光投向远方争夺激烈的防线上。声音还是惯有的平淡，但语气却渐渐转为冷冽。 “你既然称呼我为头儿，我也拿你们当自己人看待，有些话必须要先讲清楚。敌我交锋，双方各尽其谋，哪怕手段激烈一点，阴险狡诈全都沾上，这里面尽有可商讨的余地。但为了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不惜自断臂膀，让我方的将士白白送死。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做，也不允许你们去做。”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唐锋明白！”唐锋深深的低下了头，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既是因为少年散发出的重如山岳的无形威压，也是因刚才自己的胡乱猜想而感到羞愧。 毕竟唐锋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安东尼不为己甚，稍稍的点了一下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正题。 “沙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并无一定之规。同样的，取胜之道，也并非只有唯一的一条。我的方法是对的，并不能由此证明你的方法就是错了。更不要说，我实际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为零，说的仅仅只是纸上谈兵的空谈之语，又怎能肯定自己的看法就必然是正确的呢？” 唐锋点了点头。 如果排除少年的自谦之语，这道理倒是浅显易懂。就算是对军事指挥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也能听得明白。 “按我之前跟约翰将军的提议，是希望他能以保存实力为主，不要发动强攻。若依我的想法，甚至最好是不要主动发起进攻。大军转为守势，原地待命，静观其变。但很显然，约翰将军并不认同我的看法。” 安东尼的声音平淡如故，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一直细心聆听的唐锋，还是从中听出了丝丝的无奈和失望。 “阿伯丁起兵之初，以迅速平定叛乱为目标，以期抢在其他行省收到信息、消化信息并依此作出可能的不利举动之前，把塔兰托叛军镇压下去。这个方针策略十分正确，应对也还算合宜。但必须看到，这里面有个前提条件：阿伯丁平叛大军要有能力完成这一战略目标。” “按照情报部门提供的数据来看，塔兰托大军的军力孱弱，军备松弛。阿伯丁平叛大军军力相对雄厚，想要速战速决，并不为难。只可惜，我们算漏了对方军中突然冒出来的弗兰奇将军。” “从之前的接触可以看出，弗兰奇不愧为当世名将，确实了得。从诈败到围魏救赵，到炸桥断路，再到现在的设卡拦截，都做得有章有法。原本不值一提的塔兰托军队，在他的手中完成了华丽的蜕变，变成了一支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如今敌我双方的大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战场的主动权已转到了对方的手中。原来速战速决的战略目标，也必须相应作出改变。” “好吧，其实在约翰将军下令撤军回援的时候，原来的战略目标就已宣告破产。但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大家心中可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从帝国的大局出发，迅速平定叛乱，消除不利影响，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任务。那退而求其次，对叛军形成有力的牵制，保持着高压的态势，避免不利的影响进一步扩大，则应该成为我们新的目标。要想完成这个战略目标，手中就必须保有强大的军力。这也是我那建议的由来。” “当然，强行破阵，重创敌军，甚至顺势拿下叛军首脑柯奇士大公爵，同样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还是最理想、最彻底的方法。约翰将军最终采纳你的方案，未必没有这么一个打算在里面。只是想法虽好，做起来却难。弗兰奇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又岂会如此好相与，任由事情向着你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唐锋垂手肃立，静静的听着，神情极为恭敬。 安东尼眼光犀利，心思灵动而不失严谨，对大局的掌握尤为精准，这都是唐锋早已领教过的。每次听他评论战局大势，唐锋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深觉获益匪浅。 但少年丝毫没有欣喜的意思，反而颇为烦恼：“只可惜我到现在还是没能看透对方的最终目的。否则的话，也许我就能劝动约翰将军了。” 正在安东尼皱眉苦思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欢呼。 在阿伯丁将士不惜代价的猛攻之下，三号阵地的防守终于抵挡不住，正式告破。 阿伯丁的部队从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蜂涌而入，稳固和扩大阵地。而塔兰托叛军的士兵们则像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后撤。 双方一进一退之间，看起来居然颇为默契，给人一种诡异的流畅感。 在大军本阵如雷般的欢呼喝彩声中，安东尼从远方静静的望着，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头儿？” 唐锋疑惑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欣喜和兴奋。 尽管自己的想法没能获得头儿的认同，让他感到既失落又忐忑。但敌人防线告破，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头儿刚才不也说了吗，取胜之道并无一定之规。这次的突破，未必就不能成为最终胜利的契机和转折点。 安东尼似乎没有听到唐锋的问话，古松般挺立的身姿巍然不动。只有腰带衣摆等物，在大风的吹拂下上下摆动，仿佛颇为欢喜。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