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黑狱断魂歌
杨凡看了看龙二隐去的身影,心中暗道:“这伙青龙山的山贼倒是不能掉以轻心,要真是把他们惹毛了,可也不好玩!”眼睛一转,暗道:“我既已说过去见了殷虎,不做做样子可不成!再说日间捉了曹管事,也要抓紧时机将这案子做成铁案,不然宫贤在六大书吏支持下反咬一口,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想想絮儿那软软的身子和温暖的被窝,杨凡叹了口气,摇摇头,看来今晚可怜的絮儿又要独守空房了,迈步往监狱走去。 进了大门往左拐,便是马房,过了马房,便是监狱。 此时乌云遮月,满天连半点星光也无。当真是万籁俱静,夜半无声。杨凡还未进监狱,先听见一声声的惨叫和调笑声。 杨凡知道这是守夜的狱卒在虐待囚犯取乐。那监狱又不是什么好去处。若是没钱孝敬狱卒,便是水浒中武松这般打虎的好汉,三五十杀威棒打过,也只是一只病猫。 那狱卒禁婆久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心理早已变态,莫说棍棒之下能打出金银,便是无利可图,也要拳脚相加,虽明知那些穷鬼们纵然敲骨剥皮也榨不出二两灯油,也要时常殴打取乐。白日里往来人多,多少还顾忌些,这等月黑风高的夜半,倒是方便,若是打死了只说这囚犯生了急病而死,又有什么相干? 杨凡到底是现代社会过去的,文明惯了,听到这般声音心底不忍,却也无法可想,只好扯了衣领遮了耳朵,大步进去。 那三五个狱卒正提了一名妇人取笑,将那妇人双手绑了,吊在房梁上,三四个人,三四双手上下的乱摸。那妇人越是叫骂,这几个狱卒便越是开心。 杨凡咳嗽一声,那几个狱卒见了杨凡,也是一惊。要知道这监狱是皂班管辖,杨凡却是快班的代理副班头,本管不得他们。只是这些人都是些势利小人,也知道付二哥与杨凡结拜做了兄弟,怎敢不卖他的面子,因此见了杨凡,也都客气。 几个狱卒施礼道:“见过杨班头!” 杨凡哈哈一笑,道:“你们几个欺负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 那几个狱卒赔笑道:“回杨班头,只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这犯妇又张狂得紧,不晓得规矩,因此咱们几个教她一个乖!” 杨凡摆摆手,道:“将这妇人送回监狱中去罢!”伸手从怀里取了六七两银子,抛给那几个狱卒。 一个狱卒伸手接了,笑道:“杨班头有什么话吩咐便是,不必如此客气!” 杨凡道:“这几日里夜风颇冷,兄弟们也很辛苦,拿去买碗水酒,暖暖肚子!” 几个狱卒大喜道:“早几日便听人说杨班头极是够义气,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这六七两银子一两拿去办桌酒菜犹绰绰有余,剩下的每人还能分上一两多,谁不高兴? 当下这几个狱卒将那妇人送回监牢,又派了一人出门置办酒菜,另一个头目笑道:“不知杨班头肯不肯赏光,与小人们同饮一杯?” 杨凡摆手道:“今夜到此,实是有事。”又道:“那日间抓来的贼关在何处?” 那头目皱眉道:“班头所说莫不是那宫老爷家的曹管事?” 杨凡点头道:“正是!” 那头目皱眉道:“这贼仗了宫善人的势头,极是张狂,进了狱中后便破口大骂,并无一刻停歇!” 杨凡知道这些狱卒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想是碍着宫贤的名头不敢动手打这曹管事,冷笑道:“既然入了大狱,怎能容他这般张狂?去,将他提了出来!” 那几个狱卒早被骂得狗血喷头,一早便存了心要收拾曹管事,只不过碍了宫贤的名头,听杨凡这般说,无不大喜,两三个狱卒得令而去,片刻功夫,将那曹管事连推带搡,押了上来。 那曹管事自来骄横得惯了,只有他伸手打人,还要人家笑脸接了,何曾受过这般折磨?见了杨凡,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驴前马后的杨凡,若不是我家老爷一再嘱咐,爷爷岂肯将你放在眼里?看我这次出去如何收拾你!” 杨凡冷笑道:“任你凶横蛮霸,须知王法无情!此番你偷窃杜大官人家的当铺,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说?若是聪明的,便竹筒子倒豆子,一股脑说了,省得皮rou受苦?” 曹管事口中大骂,拼命挣扎,要来殴打杨凡。 杨凡怒道:“既是如此,可不要怪我心黑!”使一个眼色。那几个狱卒早就摩拳擦掌,得了杨凡这个眼色,一拥而上,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拳打脚踢。 那曹管事兀自不服,口中不停大骂。 杨凡冷笑道:“好一身贼骨头,倒是硬气,看来不用大刑必不肯招。” 那几个狱卒听了,相视一笑,一窝蜂跑去,扛的扛,抬得抬,不过片刻工夫,搬出一大堆刑具来。原来这些狱卒最喜欢用刑,赶上用刑,便如过节一般开心,只是一般的犯人,给拳打脚踢一通,便早已招认了,因此这些刑具倒很少有机会派上用场。 杨凡抬眼看了看,也不由心惊,原来这些刑具或大或小,上面俱都沾满了污垢,仔细看去,原来都是凝固发臭了的血液。 那头目见杨凡似乎很有兴趣,竟然一件件地解释起来。杨凡不过听了七八句,便忍不住要作呕,忽然见旁边一个狱卒袖手而立,生得一副白净面庞,看起来斯斯文文,笑嘻嘻地面有轻蔑之色。 杨凡奇道:“这位兄弟可有话说?” 那狱卒笑道:“这些什么刑具都是没用的,又大又蠢又肮脏!其实用刑乃是一件雅事,何须腌臜如此?” 杨凡虽然讨厌曹管事,可也不想用那些刑具,何况若是真用乐刑,身上难免留下痕迹,到时六大书吏追问起来,这曹管事再趁机反咬一口,说证词俱是刑讯之下乱说,倒也有些麻烦,便道:“那么按你所说又该怎样?” 那狱卒得意地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包裹来。旁边几个狱卒看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那狱卒将包裹放在灯下,缓缓解开。杨凡只见那包裹中横七竖八插了二十余把各式小刀,另有锤子凿子锯子等物。倒是件件锃明刷亮。 杨凡奇道:“不知这些派什么用场?” 其余几个狱卒笑道:“这文屠又要卖弄了!” 那叫文屠的狱卒笑道:“小人幼时也读过些诗书,曾读到《庄子》中有一篇养生主,其中有一个故事叫做庖丁解牛,说的是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杨凡前世读高中时也曾学过这篇文章,虽不甚了了,也大致明白,道:“我倒也读过,说这庖丁解牛相当的厉害,一把刀用了十九年依旧很是锋利。” 那文屠从桌子上拿起一壶酒来,咕嘟咕嘟全都喝了下去,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道:“小人初读这一篇文时,对那庖丁也是极为佩服,当时便拎了刀出去找牛,未曾想牛尾巴还没摸到,却已给踢了两脚!”他说着上前两步,杨凡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显是那左腿是瘸的。
文屠嘿嘿笑道:“后来小人既给牛踢瘸了腿脚,那便绝了读书的念头,后来在这儿谋了个差事!从那时起,我就瞧不起那庖丁了!” 杨凡再笨,也听出了个大概,忍不住脊背发凉。 文屠又道:“天地之间人最贵。那牛虽然身子胖大,到底是个畜生,这身子的构造可比之于人差得远了。” 他忽然围着曹管事绕了两圈,眼睛盯在曹管事身上。 那曹管事给他盯得毛骨悚然。那叫文屠的从二十余把小刀中间抽出一把最小的,道:“人这身子最是精巧不过,让人着迷!”将那小刀贴在手指肚上,在曹管事脖颈上轻轻滑动。 曹管事只觉一阵阴凉之气从脖颈上直冲顶门,一眨眼的功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自从进了这监狱中便一直大骂,此时却再也骂不出口了。 文屠望着曹管事,眼神中竟然露出一种温柔的神色,低声道:“我唱个曲给你听听好不好?” 他也不待曹管事说话,伸出手指弹着那刀身,唱了起来。唱的是:“人生一口气,身罩一张皮,见钱眼开何须提?眼前有色自神迷。人生多少苦?零落总成泥!小小刀儿手中提,先割你的rou,再剜你的鼻,骨头离了rou啊,rou儿离了皮!三魂七魄俱分离,方知刀下有神奇!” 杨凡见这人眼神yin邪,也忍不住打个机灵,他虽然打定主意要严刑逼供,却也没想学什么人体解剖,正想训斥这文屠两句,让他退下,却不想那曹管事两腿一软,一交坐倒,颤声求饶道:“杨班头快救救小的!你要小的往东,小人绝不敢往西!” 杨凡倒没料到歪打正着,一点刑也没用,这曹管事已然吓得堆了,眼见那曹管事两腿之间咕咕流出一股腥臭难闻的黄汤,敢是吓尿了。 那文屠见曹管事竟然这么快就招了,叹了口气,懊恼道:“可惜我这几把刀,又没一展神威的机会了!” 杨凡冷笑一声,叫狱卒取来了笔墨纸砚,那曹管事便趴在地上,杨凡说一句,他写一句,在这供词中招认是自己见财起意,于夜半之中偷盗了杜大官人经营的当铺。这曹管事是个极狡诈了,见了杨凡前前后后这一番作为,便知他打定主意要与宫贤过不去,也不待杨凡张口,便主动在供状上攀附宫贤身有怪癖,最喜偷盗云云,果然并无半点违拗。 那几个狱卒按着曹管事按了手印,将供词呈给杨凡。杨凡看了看忍不住想笑,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翻这一桩铁案,忽然心中一动,冷笑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法情事隐瞒?还是一起说了吧!” 那曹管事嘴唇动了两动,显是犹疑不决。 杨凡点点头,那文屠欢天喜地地又去拿刀,那曹管事见了,忙叫道:“杨班头且慢,小人说了便是!”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门外脚步声响,一人急匆匆赶到,杨凡回头看去,认得是冯书吏手下小吏。 那小吏道:“奉了冯书吏手令,这曹丹盗窃当铺一案,犹有许多疑点,明日冯书吏自来过问,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难为曹丹!” 杨凡哈哈一笑,挥了挥手中那张供状,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冯大官人?小人一早已经审问明白,这贼骨头也已签字画押,承认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