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如之亲自两颗南海珍珠回了府就被涵之随手给了听白，再单纯的人听了席氏的一番话，不心存芥蒂都是假的。但涵之仍神色如常，言语投足间均不见不满之意，这更让恨雪更觉得心存愧疚。

    晚膳后，杨氏与尹夫人带着听白在院子里纳凉，涵之换了衣裳也准备过去，却被恨雪拦下。

    “嫂嫂。”不知如何开口，恨雪只唤她。

    涵之微微一笑，装作糊涂，问道：“何事？”

    “今日那席氏让嫂嫂生气了吧。”恨雪面色为难，看她这般更是让涵之笃定丁席两家曾发生过有关于她，而她又不知道的事，思来想去，无非也就是儿女嫁娶。她拉着恨雪的手，坐到竹榻上，道：“是不是我把安山王妃赏的南海珍珠送给了听白，让meimei误会了？”

    恨雪低头不语，涵之只当是默认，她把手腕上的三色翡翠镯子摘下来戴到恨雪的手腕上，道：“依meimei的眼光，比起一对粉色的南海珍珠，我这只镯子如何？”

    “这镯子呈红绿紫三色，颜色纯正且无杂质，实乃上品。一对南海珍珠恐不及它十中之一。”恨雪说罢便要把镯子摘下还给涵之，涵之却按住她的手，道：“在我的嫁妆里共有两只三色翡翠手镯，既然meimei识货，我便把这只送予meimei。我父亲虽是地方官，原来好歹也是个知府，几个镯子的家底也是有的。今日安山王妃谦逊有礼，我自然会将她所赏之物好生收着，不过她若企图用两颗珠子在我面前彰显什么，我便把它送秀翘当玩物，自然不在话下。”

    想不到素日温婉可人的涵之竟这有这等傲骨，恨雪愈发惭愧，实话实说道：“如之与我本同是上届秀女，选秀时又同住一屋，本应有些情分才是。”与涵之一五一十说完，涵之替她打着扇子，心想着恨雪果真当她是一家人，不禁眼眶一热。

    恨雪见状，以为是那些过往伤了涵之的心，赶忙赔罪道：“嫂嫂莫伤心，一切都是佑蘅无知，与哥哥无关，哥哥他至始至终都与席氏未曾谋面的。”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涵之破涕为笑道：“全家人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看在眼里，此番落泪不为别的，只为meimei的真情意而感动。meimei切记，有时候有些事情，只看在眼里便好，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去一探究竟，咱们小门小户的也就罢了，若他日嫁入王府再这般真性情，是要吃亏的。”一家人上下一心，旁人若想挑拨离间，也是无处见缝插针。

    说着话又引到元态处去，恨雪别过脸，扭捏道：“谁要嫁给元态了。”

    涵之指着恨雪对两边的丫鬟道：“看吧，我只说个王府，她便自己承认是灵山王，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从来都是她取笑听白，如今风水轮流转，眼见大家要拿她取笑。恨雪跺着脚要去找尹夫人告状，涵之拉住她好生赔不是，几人说说笑笑走出房间，同去纳凉。

    暑热持续，一晃中秋佳节如期而至。丁、尹两家的赏赐几日前便陆续送来，无非是布料首饰这些充门面之物，而元态却在那些物件之外另送了两筐大闸蟹和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他知道丁家几个姑娘都是嘴馋的年纪，送些美食美酒给她们改馋也是应该的。

    卸了半框螃蟹泡进清水里，涵之似笑非笑的样子令恨雪心虚，她问道：“嫂嫂在笑些什么？”

    涵之摇摇头，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像灵山王那般细心的男子，真是不多见。”

    看着五花大绑，嘴里吐着沫子的螃蟹，恨雪道：“嫂嫂的夫君是极好的，蘅儿的夫君也不能太差了不是。”说完便拿团扇蒙了脸，不好意思见人。涵之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待明白过神，起身追着恨雪，偏要瘙她的腋窝让她求饶才罢。

    杨氏和尹夫人在厨房准备月饼，听到门外的嬉闹声，尹夫人面色惭愧道：“涵之那孩子不知稳重，偏又把蘅儿也带坏了。”两个孩子年龄相仿，虽一个嫁为人妇，一个又待嫁闺中，时常说笑玩闹也是常有的，杨氏道：“亲家母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从来不善言语，下人们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家里要不是她们偶尔说说笑笑，热闹一下，可真真是冷冷清清了。”尹夫人笑了笑，只要涵之受公婆疼爱，能与小叔小姑和睦相处便是最好。

    中秋夜宴实乃难得一场家宴，若荠一直为武修成婚时尹知航夫妇没能到场而深感愧疚，眼下武修虽不在身边，也算弥补遗憾。

    多年没能对饮，二位老爷举起酒杯便舍不得再放下，聊起年轻时候的趣事愈发兴致高涨起来。恨雪从不见父亲这般高兴，杨氏也不拦着，只有听白把心思全放在蟹将军上。

    趁人不注意，听白已经开了第四只了，恨雪按住她满是蟹黄汤汁的手，低声道：“这螃蟹一共就没多少只，别人还没得吃，都进你的肚子了。”

    听白不依道：“灵山王差人送螃蟹来的时候我也是在家的，长姐不必诳我。”

    “螃蟹性寒，吃多了恐伤肠胃，当心腹泻。”恨雪又说道。听白舀了满满的一勺蟹黄塞进嘴里，“你若不信，便问敬之哥哥好了。”

    听白鼓囊着小脸看着敬之，敬之擦干嘴角的酒渍，笑道：“恨雪说得很对，这些螃蟹个个蟹黄饱满，实属人间美味，若引得听白腹泻，岂不糟蹋了。”

    “那么多螃蟹吃不完，白白放着不也是糟蹋？”听白仍旧不肯放下筷子。

    “怎会，”涵之不动声色的夹了些青菜放到听白的碟子里，“蟹rou圆子、蟹黄包、豆腐皮蟹rou卷，哪样都是极品美食，半点儿都不会糟蹋。”

    “明日便做蟹rou粥吧。”恨雪随口跟着提议，听白这才放下银叉。

    小辈们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准备去院子里放天灯，尹知航看着他们风华正茂的模样，道：“当年你、我还有玥滢也像他们一样，也不知她这些年在宫中如何。”他的神色黯淡下去，杨氏扬头饮了杯酒，若荠道：“知航兄喝多了，吃些饭菜暖暖胃吧。”

    自知酒后失言，自罚了几杯。恨雪几人装作不知，结伴出门。

    文成早几日前便做好了多盏孔明灯，几支竹签围着轻薄的绢纱，作法虽易，却难得他有这般心思。

    众人挑选了各自喜欢的颜色，正准备着笔墨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只见守门的下人匆匆跑进院子，对恨雪道：“大小姐，灵山王驾到。”

    这个时辰正是宫中家宴热闹的时候，想必元态又是趁乱偷跑了出来，恨雪道：“快快请进来，别让王爷久等。”

    下人一溜小跑出去，不消片刻只见元态身着墨蓝色团龙朝服大步走来，众人正要行礼，元态先一步道：“今日中秋佳节，大家团聚一齐，那些虚礼便不要讲了，免得拘束。”

    不听元态客气，大家已然拜下身去，行过礼，恨雪道：“王爷千金贵体，不拘小节，臣上臣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元态看着她头上的绢花，从来都是花衬人，今晚的月光下，到是她衬得花儿生气勃勃，元态道：“阿蘅貌似温婉可人，殊不知竟生了张巧嘴。”恨雪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与几位长辈互敬了几杯酒后，元态跟恨雪他们一起放天灯。几人各挑了不同颜色的天灯，竹书准备好笔墨，各自在天灯上写下愿望。

    听白写下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文成写下早日考取功名为家人分忧，涵之祈求夫君边关一切安好。恨雪思来想去，想写的太多，一时无从下笔。元态凑过来道：“我们把祈愿写在一盏灯上。”说罢便要下笔，恨雪赶紧拦住，道：“写到一起不灵的。”

    “管他灵不灵，我素来也是不信这些的，若有神仙，我只要天上的神仙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便好了。”元态笑了笑，不假思索的写下：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元态的字迹出乎意料的俊美，可知私底下定是下了工夫联系的。收了笔，从腰间挂着的锦袋里拿出随身的印鉴，在末尾印上一个小小的态字。

    元态这般隆重，恨雪自然不敢怠慢，她天灯的另一面写下：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落款一个蘅字。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盏盏天灯徐徐上升，各色流光溢彩，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几分。阖宫夜宴正酣，不宜在外多停留，元态准备回宫。恨雪送他出门，包了一块枣泥月饼给他，道：“这是臣女亲手做的月饼，王爷不嫌弃，留着路上充饥。”

    元态笑道：“还是阿蘅心细，知道我胃中都是酒菜，没有果腹的吃食。”

    “王爷礼重，臣女投桃报李，只有些不值钱的东西。”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阿蘅的情意非一般俗物可比。”元态沉默片刻，“刚才看着天灯，心里默默许了个愿，只盼阿蘅快些长大。”说完自知失言，不禁笑笑缓解尴尬。

    “王爷快回去吧，免得又说什么玩话。”恨雪下逐客令，故意不看他。见他远走，又想起有事拜托，独自追上去：“王爷留步。”

    元态马上停下脚转回身，看着恨雪快步跑来，略带喘息。恨雪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请王爷在宫中帮忙打听可否有位叫做玥滢的mama，年岁大约四十有余。”

    “嗯，阿蘅的事我记下了，会尽快给你答复。”元态应允，匆匆离开。

    再热闹的宴席也终有散场，谁也不曾料到这将是一家人最后一次团圆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