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二)
浮生梦(二) “浮生有梦,一梦再梦。一梦此情比金坚。再梦岁月可相守。不知厌离姑娘可否愿意陪着我看尽这世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七苦第二次来了这醉仙楼,手上拿的是南海夜明珠,厌离看着着实欣喜。笑着道:“你这人油嘴滑舌,心也定是开了花的,少来拿这些花言巧语来骗本姑娘。不过你这南海夜明珠倒是稀罕物件,以前倒是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珠子,却都比这个小了不少。”七苦合上折扇,接着说道:“姑娘倒是见多识广,这夜明珠是前阵子皇上赐的,想着姑娘定是喜欢这东西,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正所谓明珠配美人,这珠子倒是跟姑娘相得益彰,今日得空,便顺手给姑娘带来了。”厌离也不矫情,顺手找了精致的盒子就装了起来。 厌离怔怔的看了好久手中的夜明珠,想着当日发生的一幕幕恍如昨日。一年多了,七苦来找过厌离无数次,厌离狠心的一次都没有见。 这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宿命,也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就算你不想做,你也还是得要去做。厌离想啊,那么段美好的时光,已经算是上天给自己额外的礼物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再强求呢什么呢?自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事情不论成功与否,自己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再搭上这傻子一条无辜的命。 这醉仙楼是这王朝刚稳定的时候就有了的,没人知道这突然出现的青楼有着怎样的财力和背景,不出半年便成了这王城里呼风唤雨的存在,曾有人在背地里评价这醉仙楼说:“皇宫里的后宫是皇上的后宫,而这醉仙楼则是天下人的后宫。”这话是没错的,没人知道这醉仙楼到底有多大,也没人知道这醉仙楼的到底有多少,你若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话,怕就是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人就要反驳你了,如今这普天之下,还不一定非王土,醉仙楼的势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遍及天下,悄无声息,不知不觉。 如今的醉仙楼早已经是庞然大物,成了皇上心头的一块病。说是病倒不如说是绝症更为恰当,醉仙楼就像一张大网,编织的严丝合缝,一点破绽都不曾有过,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皇上也说清楚,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没准那后宫佳丽三千就有着醉仙楼的人,那洗衣做饭的宫女或许就是醉仙楼的眼线。他这个皇上做的着实有些憋屈,他不是不想动醉仙楼,他是不能动,也不敢动。若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扭转乾坤,安定江山,怕是只有那个前阵子被他贬为庶民的七公子了。 其实皇上待七苦不薄,所以当日知道他也是醉仙楼的人的时候,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就将他贬为庶民,为这件事,自己的皇妹大公主已经有些时日没跟他说话了。没错,在七苦一刚入朝为官的时候与大公主见过一面,大公主对他一见钟情,所以他的官运亨通,他的才华倒先不说,大公主也是功不可没。可是人总得有旦夕祸福,千算万算,还是没算着七苦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皇上翻脸。那日大殿之上,七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摘下自己的管帽,跪地对皇上行了大礼,说到:“人生难觅一知己,与厌离姑娘相比,这一品官位又算得什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有朝一日皇上遇到心爱之人,怕是也会即使这万里江山,也比不得红颜一笑吧。”金椅之上,皇上大怒:“你真是,真是无药可救!也罢朕就随了你的心愿,从今晚后,贬你为庶民,永世不得入朝为官。”七苦又做了一揖:“承蒙皇上这么久的错爱,草民无以为报,若有朝一日,皇上还用的上草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谁都不知道,这随口的一句君子承诺,却成了七苦他自己一辈子的枷锁。 王朝更迭,本该是世间常事。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自当是江山气数已尽,该改朝换代。可是这都是局外人说的不痛不痒的话,事故不发生在你身上那就永远都是故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改朝换代自然无关痛痒,不过是换了个人坐江山,只要风调雨顺,吃饱穿暖,谁来坐这江山又有什么不同。但是放在当事人身上,这就是国仇家恨,身为前朝的皇室子嗣,只要你活着,报仇就是你该做的事情,跟你想不想无关,那就是你的本分,你的宿命。厌离就是这前朝嫡公主,当今王朝之下最大的势力醉仙楼的主人。她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才女,智谋无双,这浸满心血的醉仙楼便是她的得意之作,对她来说复仇就是一件顶普通的事情,就像同父皇下棋那样的事情,不过是更花心思一点罢了。那金銮殿内,早就是空巢一座,文武百官厌离手里皆有他们不得不为醉仙楼卖命的把柄,说的直白一点,这普天之下,名上是王土,这天下,实则就是醉仙楼的的天下,只要一个理由,这已经名存实亡的王朝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眼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复仇,她也曾经问过自己,可是却没有答案。并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只不过身不由己罢了。这就是宿命,挣不脱,逃不过。 万家灯火看的太多,人就越会显得寂寞。七苦的心里大概就是这样子,他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参加科举什么的都是机缘巧合的事儿。这七苦虽然是个小乞丐,但是心善,在七八岁的时候救过一个糟老头,后来那老头就教他读书识字,七苦对这些读书啊识字啊的倒是特别有兴趣,天赋加努力,成功就是必然。从乞丐到状元,从状元再到一品大员,这其中的心酸苦楚怕是七苦自己都说不清楚。七苦又在跟老乞丐一起喝着烧酒,一人一坛,这个元宵节过的着实有些简单的过了头,也谈不上什么心酸啊什么的,也没有可怜啊什么的,更不会有什么英雄末路的沧桑,有的只是两个男人的寂寞、孤独。老乞丐借着酒劲第一次跟七苦讲了他的故事。一个昏庸无道的帝王的故事,很俗套,很老套。没错,老乞丐就是那个已经被推翻的王朝的主人,上一个皇帝,当年他找人当了替死鬼,自己苟且了这么多年,想过报仇,想过死,想过一人一刀杀进皇宫里取了那仇人的人头,但是后来终究是一样都没有做成,又或者说他一样都没敢做。“有一次,那皇帝就在我身前给我盛粥,我只要拔出刀他必死无疑。可是我放弃了。”老乞丐悠悠的说到,七苦满脸的不解,老乞丐看到他那副表情哈哈笑着又接着说到:“那也是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他该算的上是个明君吧。你看这么多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比我做皇帝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这屈尊亲自给乞丐施粥这事儿我就是做不来的,他着实做得比我好很多。这么多年,我在这民间苟延残喘,也发现很多事情,也想多很多事情。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个昏君的时候,我冲上去跟他打了一架,心里还想着我怎么可能是昏君,明明就是那乱臣贼子谋权篡位。再后来,我听到了更多人说我是昏君,如果一个人说的话当不得真,那一百个、一千个呢?后来啊,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既然明白了,也就什么都能看得开了。再跟你说个我自己挺有趣的想法,那皇上就像我的侍女太监一样,都是帮我做事的,不过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给他的报酬多一点而已,他终究还是我的下人,还得帮我做事,而我还是九五之尊,只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老乞丐说到这满脸红晕,想是酒喝得差不多,故事也说的差不多了。“这世间早就没有能让我喜忧的事情了,除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女儿。”七苦听到这里,本来就心思敏锐的他就猜了个大概,可是他不愿意相信,静静的等着老乞丐继续往下说。“看你这样子,怕是也猜透了**分。没错就是你那个小情人儿,醉仙楼的头牌厌离,她就是我最小的女儿,也是当今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是不能让她知道我还活在这世上,要不有些话我就该亲自对她说。现在怕是也没机会了,看在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就帮我这老头儿一个忙,帮我阻止她做傻事,趁着她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替我杀了她,别让她落在别人手里,如果非要死,那死在你手里我也放心。不管怎么样,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那一场故事伴着大雪讲了一整晚,晚到最后七苦都喝醉了,老乞丐还在念叨着。
老乞丐死在了那么热闹喧嚣的元宵节里,第二天七苦发现他死了的时候,身体都僵硬了,冰冷冰冷的。七苦叨念了一句:“你这老头儿,好不守信,说好的下次给我带好酒的。”就在那个朦胧的早晨,伴着漫天风雪,七苦把老乞丐埋到了山脚下,连同他的故事一起都埋到了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墓里。 那老掉牙的曲子还有人一遍一遍的弹着,也还有人喜欢听着。厌离坐在雅致的小阁楼上,一遍一遍的弹着那首《浮生梦》不知疲倦,回想着那段日子。绝世妙音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在指尖跳动,你或许会以为那只是很好听的古筝,可是那对于厌离来说,却是她的整个儿魂儿,脑中所想,心中所念。她在这醉仙楼弹了整整十年古筝,千百人听过,却无一人懂过,唯独那个一半是癫狂一半是洒脱的书生听懂了,她弹着悲伤,他流泪;她弹着欢快,他大笑;她弹着哀愁,他饮酒……其实他听懂的不是古筝,他听懂的不过是她的心。 那时候,厌离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等着他来听她弹古筝,他来所有的故事也就都有了归宿,他懂她,甚至比她自己都懂。那样的日子本来就是静静地,好好的,那是他们自己的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人啊,总是不满足,她希望能与他岁月长相守,他也希望他能与她岁月长相守。可是她没说,也不敢说,说了就错了。可是他却做了,做了也就错了。一错过,就没可能再来过。 这或许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曲《浮生梦》,曲子终了,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