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 献给星空的一生
与船上忙碌的人不同，有一个老人，却总是静静坐在舰首瞭望台处，抬着头，时常会发出一阵荷荷声，似乎有什么卡在喉咙中一样。 刚开始时船员们都时常去看看，看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但后来便渐渐习惯了，也不再去管他。 他便是斯帕克·波利，他看着这漆黑一片的深渊，想起了刚踏上这宇宙时的憧憬，那时总以为星空会有多么壮丽，会有多么灿烂，只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黑漆漆一片，再加上一段段长到让人生出各种心理疾病的航程。 记得那时自己跟几个新人船员，在开始时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有无数的期待，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慢慢变得没有了语言，大家都变得沉默。斯帕克·波利再也没有说话的对象，只有日复一日的想着母星上的植物、泥土、太阳、女人，偶尔也想一想，想或许其他沉默着的人也是一样。 加入众星之怒，本来只是想赚到足够的钱，回母星去度过最后的时光，只是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他也没有去盟重获得什么永生的想法，他已经很累了，现在终于可以睡一个长长的觉了。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航程中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他居然会产生这种睡不够的想法。 他刚加入逐风者号时，这艘战舰上空空荡荡的，就像刚卸了货的货船，慢慢的，人多了，特别是在那一个叫人类的脆弱种族来到后，日复一日的热闹，努力，在这艘战舰上，波利又得到了久违的充实感…… 慢慢的，他习惯了这种打了鸡血似的忙碌，习惯了每天给自己找各种事情做，慢慢习惯了进修一个又一个的专业，看着帐上越来越多的晶盾，他却不知道拿来做什么，或许他只是将这个当成了一个游戏，每天都打破游戏记录便是他的快乐所在。 所以在盟重帝国，在下船的那一刻，看着这想象了数百年的花花世界，他突然有些恐惧了，在最后一刻，他退缩到了能给自己安全感的战舰之上，最终也没有踏出这一步，选择了留守于舰上。 一年前，他从休眠中被叫醒，为了看这被无数人传颂出各种离奇的深渊。 “深渊，深渊，”波利喃喃自语着，现在能看到的只是深渊一堆堆异常恐怖的数字，除此之外，多色视域的种族也能看到一些瑰丽颜色，但以波利和人类一样的三色视域来讲，他眼中的深渊，只是和太空一个模样的漆黑而已。 偶然间，逐风者号上又派出去了一个探测器，那探测器一脱离战舰的空间屏障，便出现了极为诡异的变幻，像是进入了水中，探测器猛然扭曲、晃动着。 斯帕克·波利微微笑笑，暗说一声深渊其实还是挺不寻常的。 他已经很老了，为了不给舰队添麻烦，他已经嘱咐过了，在他死之后，将他的物件都分给众人，没人要的扔入战舰上的焚化炉就好。而晶盾他本想设立一个什么基金，只是在暗暗打听过几个人后，最后看着自己这点晶盾只能想自己似乎想的太多，于是都捐给了战舰。 波利又有些困了，呼吸也艰难了很多，和自己效力的第一个船长死的时候一样，波利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一生，迷迷糊糊回忆着，他发现眼前却多了几个人。 他知道这几个人就是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为了不让他们显得无聊，他将脑中回忆说了出来。他缓缓的放，他们静静地听： 那个没有支持自己梦想，劝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甚至以死逼过自己的、自己离开时还年轻的母亲。 那两个为自己起过争执，最终却没和任何一个走到最后的姑娘，曾经有一个还和自己在基兰草地中欢好。 那年在篝火前喝醉胡吹了一堆、其实窝囊了一辈子的爷爷，自己还曾偷过他的酒喝。 那个和自己一样憧憬着星空，最终却落选的好友。可能他会在母星上安居乐业，子孙成群，却最终以没能踏上星空为由遗憾了一辈子。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荷荷声多了起来，他恶作剧般想到一个问题，若是自己今天没死，又多活上几年，眼前这些来送自己的年轻人会是什么表情。 他感觉到那一直使不完的劲正从脚底慢慢流走，他愈发无力起来，终于没有力量再说一句话，于是又将脑袋扭向那漆黑一片的深渊。 “船长！” “船长！” 一阵轻轻的惊呼声传来。 斯帕克·波利吃了一惊，努力转过头来，却看到了一只两米长的虫，平静站着身前。 若是平静，波利恐怕会吃惊又感动，但今天他心中却只是觉得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好友，他努力笑了笑，努力道：“谢……谢……” “众星之怒会创立一个养老基金，在众星之怒上工作到退休的船员会得到一笔退休金，这个基金会的名字叫斯帕克·波利基金。”王冲平静道。 斯帕克·波利那渐渐冷却下来的心又泛着了一股热流，他知道船长记得每一个船员的名字，只是当他亲口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微微动容了。 同时动容的，还有身旁的众船员，他们也不敢直视船长，只是纷纷用余光扫描着这位船长，心中暗暗道，“这就是我们的船长。” “深渊！” “深渊！” 几个船员猛然叫了起来。 波利想扭过头去，但他发现自己已然没有了扭动脑袋的力气了，下一刻，一股说不出的力量猛然升起，将他的头托转了过去。 一片又一片的漆黑过后，隐隐约约已经出现了一片片絮状的星云状物质。 紫色、蓝色、绿色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片片绚烂的色彩，这些色彩面积都极小，放在眼前这里，就像是一个屏幕上的单个像素。 战舰缓缓驶向前方，渐渐的，色彩多了起来，像是一片没有细细考量就涂上去的颜色，杂乱的缠成一小片一小片，藏于云朵似的黑暗后面。 在不稳定的空间扭曲下，这色彩更是绚丽、多彩。扭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变幻万千的图案。 船员们燥动了起来。 波利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努力抬着眼皮，像多看看这星空一眼，但力气都已经消散了出去，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他用最后的力气喃喃几句，闭目而逝： “星空，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