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节 为何而战

    就在梁韶君还满脑子新型炮弹的时候，盱眙到了。根据明国方面的要求，清国的男人们都把辫子盘在了帽子里面，以便隐藏身份，减轻安保压力。他们今天穿的，也都是明国街头较为普通的明服。王福宝嘀咕着：“真他娘的晦气，这衣服怎么跟寿衣似的？”

    一边的顾孝妤眨着妙目，缓缓说道：“王将军可有所不知了。满清入关，实行剃发易服，规定活人一律改成满清发式，满清服制，不许穿明服。但是满清朝廷没有规定死人不能穿明服啊，所以呢，你们国家的寿衣才是这个样式的。”

    王福宝哈哈一笑，抖了抖略显宽大的袖子：“小姑娘懂得还不少。不过，这么一看，这衣服又像是唱戏的。这一套要是俺穿回国去，可要被大街小巷的人笑话喽！”

    顾孝妤被这粗旷汉子张飞唱戏般的架势带动，掂着嘴呵呵而笑。

    盱眙县城大小道路都非常整洁，靠边行走的路人步子很舒缓，完全没有大城市人的那种“赶路”的感觉。在遍布县城的便衣警卫的守护下，几个访问团已经先于梁韶君他们到达县城了。

    梁韶君提出下午的自由行动，要和常广发夫妇一起。常广发也欣然允诺。两对夫妇用膳完毕后，逛遍了盱眙的大街小巷。张雅清第一次来明国，在凤阳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不少特产，这会在盱眙也买了不少东西。顾孝妤这个人精机灵得很，擅长起话头，以至于四个人走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一点也不冷场。她很懂行情，给张雅清推荐了不少物美价廉的商品，很快两个女人便关系好得分也分不开。

    梁韶君则抓紧向常广发请教着作战经验。很快，两人便已经“老常”“小梁”这般称呼了。梁韶君从心底里佩服这个老常，他从小在黑水白山的苦寒之地长大，干的是野外打猎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入伍之后，又经历了朝鲜的数次恶战，可谓是百战余生。他一米八的个子，看上去很是粗旷，实际上却有一个细腻丰富的内心世界。梁韶君毫不怀疑，这个老常绝对够得上是一个战斗英雄，梁韶君也能够相信，以老常的眼界和胸怀，他能够走得更远，成就更大的事业。

    相处融洽的四人经过一家咖啡馆时，顾孝妤提议一起坐下来，点上几杯咖啡，边喝边谈。不同于对外开放较早的明国，清国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咖啡的。这舶来品在清国大受年轻人的欢迎，可对于常广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却是嗤之以鼻的。起初常广发还有些牴牾，但他的夫人张雅清却是饶有兴趣：“这苦东西我尝过一次，初时觉得难喝之极，加了些奶以后，倒也可口呢。”

    见三人都有意，常广发也不愿扫他们的兴，跟着一起坐了下来。梁韶君在德国喝惯了咖啡，顾孝妤在南京也常与同学在咖啡馆里坐上半天，谈心说笑；或是煮上一杯咖啡，静静地在房间里作画。张雅清呢，使劲往咖啡里加奶，以减轻咖啡的苦涩。这常广发可就惨了，既不愿意加奶，又是第一次喝这黑漆漆的玩意儿，一口嗫在嘴里，苦得直皱眉头，歪嘴道：“这东西跟药一样，有什么好喝了。臭豆腐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这玩意儿正好反其道而行之，闻起来香，吃起来……嗯，虽然不臭，可却苦得让人舌根都要发麻了。”

    张雅清谑笑道：“土包子。”这算是对常广发言论的高度总结了。

    四人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常广发与梁韶君谈到了明清两国的未来时，突然含笑说道：

    “小梁，说不定什么时候，你我会在战场上相遇呢。”

    梁韶君也笑道：“如此一来，正好和老常大战一场！有敌如此，岂不是大慰平生啊？”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常广发按住梁韶君的肩膀：“若是你败在我手下，愿不愿意投降？”

    梁韶君借着喝咖啡的动作，将头一偏，颇为玩味道：“自然是抵抗到底，誓死不降。”

    “这个朝廷，真值得你这么卖命么？”常广发反问。

    朗然一笑间，梁韶君起身说道：“老常，等会你便知道，我为何而战了。”

    不远处，走来一对情侣模样的路人。梁韶君走到两人面前，笑道：“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能否请两位帮在下一个忙啊？”

    男子一愣：“哦？兄台有什么难事？”

    梁韶君苦着脸道：“我从淮安来，路上钱包掉了，现在身无分文，连家也回不去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女子笑道：“你这人也真是好玩，刚才你不还坐在那里和别人喝咖啡嘛？”她一指还坐在街边咖啡桌的常广发三人。

    “哎哟，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梁韶君的脸苦得能滴出黄连汁来：“我刚才去求他们帮忙，谁知道他们不但不帮忙啊，还给我点了一杯咖啡，让我坐下来跟他们讲讲我掉了钱包以后一路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让他们开心开心……”

    那女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还有这种人啊……”

    男子也颇感有趣：“兄台，也是苦了你了。我看你又像开玩笑，又像真的走投无路，可被你弄糊涂了。”

    “呵呵呵呵……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嘿嘿……”梁韶君挠着头，一脸尴尬的样子，对两人眨巴着眼睛。

    男子会意，说道：“唔……兄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们可以给你点路费，当然咯，肯定不够你买一辆车开回去，哈哈哈。”男子一边说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2明文的钞票。“你要回淮安的话，据我所知，我们盱眙县城的北车站等会还有一班长途车，是到洪泽县的，大概寅初三刻（即下午3时45分）开。你坐车到洪泽县也就晚上了，可以找一家便宜的旅馆宿一晚，然后第二天坐船走淮防渠这条路线，就可以回淮安了。长途汽车票的话，大约是70明分(1明文合100明分)，洪泽县便宜些的旅馆，一晚也只要80明分，兄台是男人，和他人合住也无妨。我去年坐过淮防渠的客船，便宜得很，一张船票也就30明分的样子。喏，这是2明文，兄台用作路费，按照我说的路线走，应该是够了。”

    那女子娇嗔地拍了拍男子的头：“傻瓜，你把这钱给人家，人家还要去找零，多不方便，你不会寻些零钱啊？”

    男子“哦”了一声，将2明文塞回包里，找了半天，将2明文的零钱塞到了梁韶君手里。

    “兄台，下次出门可要当心钱包啊！”男子牵起女子的手，笑着跟梁韶君挥手道别，慢慢走远了。

    梁韶君回过头来对常广发三人眨眼一笑，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小跑步奔过去，喊着：“唉！唉！别走！别走！我钱包找到了～！”

    刚才的一切，近在咫尺的常广发都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了。远处的梁韶君还在跟那对情侣说笑，将钱还给了他们，友善地向他们挥手道个别，又喜滋滋地小跑着回来了。

    顾孝妤则微笑着看向梁韶君，一言不发。

    “老常啊，”梁韶君坐回位子上，还带回来一阵风，“如果在你们清国，我这样上去跟陌生路人搭讪，路人会怎样？”

    常广发还未作答，他的夫人张雅清就已经开口了：“你方才去搭讪人家，我还觉得突兀，替你尴尬呢。要是在咱们清国，指不定被人当骗子了，我觉得没有人会理你的吧。”

    常广发没有说话，点头表示赞同。

    “老常，这就是我们明国的老百姓，”梁韶君的脸上没了笑容，正色道：“他们开得起玩笑，与人为善，心胸宽容，乐于助人。明国两亿百姓，尽管并非人人如此，但只要他们大部分都是这样，他们就值得我为之战斗，为之牺牲。你问我为何而战？我不为朝廷而战，我为我们善良的百姓而战，为保护他们远离战火，保护他们的自由和安全，保护他们不会失去对善良的信念而战。”

    常广发略有些动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这次，他没有皱眉。

    街衢纵横，人来人往。常广发这才惊觉，这里的路人并不像清国的路人那样个个面无表情，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