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玄武湖顾宅
尽管小时候来过顾经国家里几次，但当时还太小，根本没有仔细看。现在梁韶君才发现，2楼朝南大阳台的风景实在太美了！ 阳台朝南，正南面是繁华的南京城区，建筑群一直绵密地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让人恨不得腾云驾雾，俯瞰全景。 往西看，是将近2公里宽的玄武湖，湛蓝的湖面将投射其上的夕阳倒影化开，成为斑驳起伏的耀眼碎金。湖里穿梭着玄武湖国家公园里的大小游船，岸沿鳞次栉比的水榭中，上演着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往东看，是南京东北的制高点紫金山。覆盖着苍翠树林的紫金山从这里看过去，只是一个平地上的突起。但梁韶君知道，闻名世界的“后羿巨炮”就安装在3公里之外的紫巅炮台上。后羿巨炮260毫米口径，身管长度达到42米，制成于西元1921年，是轻吕重工为明国“战略炮兵防御计划”所制造的超远程火炮，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射程最远的火炮。这门火炮的射程达到了惊人的140公里，射程覆盖合肥、常州、扬州等城市。据说在第一次试射时，整个南京城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炮弹准确地落入了约140公里远的洪泽湖内。 凝聚了轻吕重工火炮最一流的技术的后羿巨炮，因此也成为轻吕重工的“代表作”。轻吕重工还为明国的“战略炮兵防御计划”制造了23门大口径铁道炮，上千门城防炮。譬如现在的扬州城防炮，就有不少都打着“轻吕制造”的钢印。 远处的天空，云朵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似的，碎成一条一条的红色，慢慢失去热力的落日兀自散发着橙红的光晕。正在梁韶君贪婪地观赏着美景时，顾经国来到了阳台。 “我有时候也像你一样，望着玄武湖的湖水出神。我很多时候都会联想到，我们造的那些几万吨的战舰，在海上披风斩浪的壮美景象。” 梁韶君一怔，转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大舅舅已经和自己并肩靠在栏杆上，望着外边。 “大舅舅，你对海还真有感情。” 顾经国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镀了一层金，唯有深邃的眼窝颜色尚浅，体现出他五官的棱角分明来。他浅笑着，说道：“我们顾家原本是宁波石浦人，那里的百姓傍着海谋生计。你大舅舅小时候还跟随你的外公出海打渔，那时候徐淮战争才刚刚结束，经济很不景气，你的姨母才六七岁，你的母亲也才刚出世，你的小舅舅嘛，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从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了海洋，爱上了它的广阔无限，和风浪无情。” 梁韶君笑道：“大舅舅内心里还住着一个诗人，浪漫无比呢。” 顾经国笑着摸了摸梁韶君的头：“你的母亲，跟你说起过外公么？” “说起的很少，我只知道他打了一辈子渔，在小舅舅两岁那年，出海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的外公，当年是苏浙一带有名的神童。他是国立临安大学的教授，早年留学英国，是英国物理学家迈克尔。法拉第的得意门生。” 梁韶君惊讶万分。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外公”么？ “你的外婆，是你外公的学生——最出色的学生。你外公决定放弃一切，回家乡石浦打渔后，她也义无反顾地跟着一起到了石浦。” 顾经国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思，神情肃穆起来。“你的外公叫顾恪，环状发电机电枢就是他发明的。人们常说西有西门子，东有东道主。‘东道主有轨电车公司’当年就是靠你外公在内的几个电气专家才发展起来的。大明城市的有轨电车，有他的一份心血。” 梁韶君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象里那个打着赤膊、全身黝黑，cao着石浦方言，也许连官话都讲不好的渔夫外公，竟然是一名电气专家。“那外公怎么会回家乡打渔的？为什么母亲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外公的这些事情？”梁韶君不解地问道。如果说这些话的不是自己的大舅舅，梁韶君是绝不会相信的。 顾经国深吐一口气，并没有回答梁韶君，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华生啊，过去的事情，你慢慢会知道的。” 言止于此，梁韶君欲言又止，只好苦笑一声，也不再追问下去。顾经国转移话题，笑道：“华生啊，这两天孝妤照顾你照顾得如何？” 照顾我？不玩死我已经不错了吧。梁韶君继续着他的苦笑：“很好，很好。” “那就好。孝妤也是个大姑娘了，她太有主见，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管不了她。也许华生你能治治这丫头？”顾经国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雪茄点了起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表妹很聪明。她做事情一定有她的道理。”梁韶君只好恭维一句，见顾经国递来雪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点上了。 顾经国的雪茄味道比梁韶君抽惯的德国雪茄来得淡，他一看雪茄末端印着的金色“Hupmann”字样，笑道：“大舅舅喜欢抽古巴的雪茄？” “雪茄的工艺再是先进，也抵不上优质的原料。古巴此岛，就是为雪茄而生。”顾经国吐出一蓬烟雾，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古巴若是学习欧美，成为工业国家，倒是辜负了造物的一番心意。什么地方擅长什么，就应该发展什么。这就如同人一样，应该按照每个人的特性，来发展每个人的未来。真材实料不应埋没于草莽，庸碌之辈也不能尸位素餐。” 梁韶君一边听着，一边长吸了一口，感受着那种温和绵柔的雾气通过喉咙，气管，直达肺部，上冲脑中的奇妙感觉。 两人抽了一会，闲聊着趣事，不知不觉，日已西沉。玄武湖中星星点点的灯光逐次亮起，歌舞依旧不休。梁韶君眺望着远处的南京市区，感叹道：“世界风云变幻，小侄颇有乌云压顶之感。只希望若是战火燃起，不会波及这片花花金陵。” 顾经国问道：“华生何出此言？” 梁韶君道：“只是直觉。我在德国时，感受到的是德国人对于英法的仇恨。大舅舅你刚才说‘真材实料不应埋没于草莽，庸碌之辈也不能尸位素餐’，我想这也是德国人的想法。德国人创造了冠绝欧陆的工业体系，工业技术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德国的军队即使经过了欧战，依然仍称得上是世界最一流的军队。他们绝不会忍受被他们认为‘庸碌之辈’的英法等国坐拥大片殖民地，永远骑在德国人的头上。” “华生，你还忽略了日本。”顾经国提醒道，“陈吴重舶是世界一流的造船企业，但是我们和日本的三菱重工接触交流，发现日本的造船技术不在大明之下。他们只是还没有从和清国的朝鲜战争中恢复过来，规模还达不到大明的程度而已。” “一东一西，世界恐怕不太平啊。”梁韶君感叹。 “大明的最大威胁还是北方的清国，”顾经国面色沉静，语气却是充斥着忧愁心思。“清国这几年非常反常。如果清国想要侵略大明……他们的陆军，连苏联都颇为忌惮。大明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而清国六年前刚刚经历过朝鲜的战事，打败了精悍的日本军队。” “大舅舅，”梁韶君笑道：“怕什么，清国是贫油国，他们的原油，一大半要从大明进口。” 两人越谈越投机，顾经国也是爱才之人，他越发觉得这个侄子经过了德国的学习和自身的成长，变得更成熟稳重，善于思考了。 夜幕降临，星罗棋布的天穹煞是好看，梁韶君抽完第三根雪茄，劝道：“大舅舅，该休息了。” 顾经国笑道：“那你也休息吧。孝妤有两间房，一间是她卧房，一间是她储物房。她jiejie也只有一间房，她却要两间房，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我看你这些天就住她的储物房好了。” 想起顾孝妤“空房归我闲人免进”的态度，梁韶君为难道：“表妹曾说，不许外人进她那间储物房……” “不怕你笑话，”顾经国笑道，“这间房是我与她打赌，输给她的。” “连大舅舅你也……”梁韶君失笑。 顾经国一副“明白就好”的表情，无奈道：“这丫头自小就人小鬼大。我听你小舅舅说，你也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在亚丁湾连德国的舰长都奈何不了你。本来以为你能治住这丫头。呵呵……” “表妹心地不坏，是天性使然。” 顾经国打个哈哈，亲热地拍着梁韶君的背：“来来，华生你跟我来。我要跟这丫头说清楚了，家里就她有两间房，你的住宿就包给她了。若是被我看见你没睡在房里，我可对她不客气。” 梁韶君好奇道：“怎么个不客气法？” 顾经国笑道：“她还在上学，没有经济来源，我不给她零用钱，不就行了。” 梁韶君心里有些暗爽，面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给你家添麻烦了。” “说的哪里话，”顾经国毫不在意地一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