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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乌吉悬空摸着料子,却不敢真去摸到那裙子,只是不停地赞道:“这绣金裙子可真好看,这手绣活,怕是沒个一年半载也做不好吧,”

    正啧啧惊叹着,门莹又捧了个匣子走了进來,这回不等她近前,乌吉已先发问:“这又是什么,”

    门莹笑道:“是双鞋子,”

    打开一看,同样是石榴红色的绣花鞋子,却不同于天朝那种三寸金莲的款式,而是垫了约莫指长木底的马蹄底鞋,鞋面四周缀了无数细米大小的五彩珍珠串成的流苏,一眼看去便觉珠光宝气,十分惹眼,

    “这也是姑爷送來的,”

    门莹点头道:“说是原打算和衣裳配成一套的,只是今儿外头融雪,地上泥泞,怕格格不好走道,便赶着送來一双高底的,”

    乌吉笑得开怀,从门莹手里接过鞋子,递给阿木沙礼看:“我们格格真是个有福气的,”

    还沒过门,那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便流水似的送了來,可见国欢阿哥待格格的一片真心,

    阿木沙礼拎起高底鞋扔在地上,蹭掉脚上穿的那双后,将脚伸进鞋里,扶着门莹的手慢慢站了起來:“既是国欢送來的,那便如他所愿,就穿这一身当嫁衣吧,”

    乌吉咋舌,看格格这样子好像还特别勉为其难,要知道放眼赫图阿拉,真沒哪家新娘子穿戴的嫁衣有这般奢华的,那料子精细尚且不说,便是这上头的绣工,怕是得比布料更费钱,

    真看不出国欢一个病怏怏,看似沒什么前途的次子,居然出手这般阔绰,

    唢呐跳跃、锣鼓震天,红呢车轿停落在院子里,轿身微微一震,震得轿中人儿也跟着一颤,耳听轿帘外已是喧闹笑声一片,宾客不断拍手起哄:“新郎射轿门啦,,”

    阿木沙礼坐在轿中,红色的喜帕令她眼前一片红彤彤如血一样的刺亮,在一片哄笑声中,轿门上砰砰砰三声连击,外头顿时有许多人齐声叫好,欢笑声震得她耳膜欲穿,

    轿夫又将轿子抬起,晃晃悠悠抬了会儿又重新停下,娶亲的全福嬷嬷掀起轿帘,搀扶新娘下轿,地上铺着喜气的红毡,许是一路坐轿颠得厉害,阿木沙礼方落下脚,便觉得全身无力,脚下一踉,人便往下直坠,她身边的全福嬷嬷沒提防,一把托住她的胳膊也沒能托得住,一声噫呼还沒发出,身边人影一晃,已有人稳稳的抻住新娘的腋窝,把她拽直了身子,

    阿木沙礼只觉得腋下一热,隔着那件石榴红色的褙子,那只手扶在腋下,白皙如玉,guntang得像只火炉,她一惊,心头沒來由的闪过一阵恶心,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般往后一缩,甩开那手,

    全福嬷嬷大笑:“真是个温柔体贴的新郎,”

    阿木沙礼强忍住嗓子眼涌起的反胃作呕,在门莹和讷莫颜的搀扶下,稳稳当当的跨过马鞍,进入院子,接下來的拜天地、坐帐……她整个人整颗心都不知已飘到了何处,只觉得这一夜如此漫长,漫长得似乎永远沒了尽头,

    就在这样无止无尽的出神间,头顶一轻,喜帕揭起的同时透亮的烛光闪痛了她的眼,

    凝神抬头,迎面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哥儿,朱唇皓齿,即使面上不笑时眼眸中也含着几分温柔之情,更何况是如今这般明目张胆的脉脉含情凝望,

    国欢手里还握着秤杆,他与她似乎已有一年未见,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着实不短,对他俩而言,无异于沧海桑田,恍若隔世,

    她看着国欢那张熟悉的脸孔,这张脸她从小看到大,比对镜看自己还要熟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下着暗示,

    这是国欢哥哥,国欢哥哥,自己最熟悉、最亲近、最亲切的国欢哥哥,

    “阿木沙礼……”他放下秤杆,轻声喊她的名字,伸手将她发髻所插的绒花摘下,

    她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他身体前倾时,微微带起一股冷淡香气,她挺直了腰背,五指收拢,将马面裙的绣金裙门揉皱,

    “你饿不饿,”已触及她肩膀,原想替她揉捏一番的手缩了回去,国欢退开三步,循礼将绒花插在了窗户上,

    两人一错开距离,面色紧张的阿木沙礼便放松下來,先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顿住,鼻音含糊地叫道:“不是,其实……”

    国欢吃吃的笑起,右手握拳放在唇前,笑声闷闷的,

    阿木沙礼不由放松了警惕,问道:“你咳嗽又重了,”

    “沒有,”他借着说话儿,不着痕迹的坐到床上,与她隔了一尺距离,

    床上锦被铺叠,撒满了各种花生枣子,他漫不经心似的随手抓了一把在手里,慢慢剥着花生壳:“你穿这身真的很好看,”他顿了顿,扬眉瞟了一眼,“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阿木沙礼双肩一震,眼睫颤颤的眨了眨,眼睑垂下,遮盖住那一抹潋滟的眸光,

    五指松开,她掌心摩挲着裙面,似乎是想把褶皱给抚平,一遍又一遍的摩擦着,

    掌心的汗水,便这般蹭上了鲜艳的衣料,染出一抹异样的深色來,

    国欢心头滑过一丝失望,却沒表露什么,将剥好的一把花生递给她,她并不接,敷着脂粉的一张小脸素白,因为太过紧张使得两眼无神,她依旧不停用手摩擦着裙面,

    国欢暗自叹息了一声,将花生放在她裙面上,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先吃点,垫垫饥,”

    阿木沙礼焦灼不安地伸手捏了花生往嘴里塞,一颗接着一颗,塞进嘴里后,她也不嚼,只是不停的塞,最后把两腮撑得鼓了起來,

    国欢忍不住笑了,伸指戳了戳她的两靥:“都快赶上松鼠了,”

    真好,还能看到她如幼时那般可爱,

    这样欣慰的想法刚刚滑过心头,阿木沙礼已是如遭雷击般的快速侧过头去,避开他的触碰,整个人紧绷得犹如惊弓之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戒备和厌恶之色,

    他只得又退开去,抬手击掌,随着啪啪两声,门枢嘎吱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一穿了件缃色镶边蛋青长袍的妙龄少女,身后带着两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各自托着一份食案走了进來,

    “奴才给二爷,福晋请安,恭祝二爷、福晋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那少女十一二岁的年纪,面若银盘,皮肤白皙,柳叶细眉,杏元大眼,不仅人长得甜美,说话的声音也极为动听,

    国欢指着她道:“这是松汀,以后缺什么只管使唤她去做,”

    阿木沙礼沒什么表示,倒是站在床边上犹如两根木头一样的门莹和讷莫颜,听了这话后,俱是抬头看了松汀一眼,门莹看得尤为仔细,将松汀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松汀也不畏怯,落落大方的行完礼,将合卺酒端了上來,

    国欢将酒杯抿了一口,待阿木沙礼喝完半杯后,两人交换,饮尽,

    喝下整杯酒的阿木沙礼,即便面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双靥依旧透出一层淡淡的绯色來,一双饱含警戒的眼,慢慢润成一潭清水,

    松汀伺候新婚夫妇吃完羊腿,最后捧上一盘子孙饽饽,国欢不待松汀动手,亲自挽了袖子,取了筷子夹了只饽饽喂进阿木沙礼口中,看着她细米般的小牙咬了一口,不由笑意满面,

    松汀循例问上一句:“福晋,生不生,”

    沒曾想,如此喜气融融的场景之下,阿木沙礼娇躯微微一震,口中含着那口半生不熟的饽饽,竟而惶恐又狼狈的摇了摇头:“不……”

    松汀傻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话去,

    倒是国欢见机快,不动声色的笑道:“不爱吃就吐出來吧,你身子不好,别吃坏了肚子,”

    松汀急忙端了一只小痰盂过去,阿木沙礼顺势将那口子孙饽饽吐了出來,

    国欢又道:“沏碗热茶來,其他人都归置去吧,”

    “是,”松汀肃了肃身,沏好茶奉给国欢,而后带着两小丫头退出门去,走前不忘对门莹和讷莫颜道:“两位jiejie辛苦了,快随我去歇息了吧,”

    门莹犹豫道:“格格……奴才还未伺候福晋卸妆呢,”

    松汀笑吟吟的不说话,门莹侧目一看,发现国欢正端着茶盏喂阿木沙礼一小口一小口的饮茶,

    门莹想着出门前莽古济福晋的嘱咐,又看了眼阿木沙礼这会儿和国欢的互动,稍一犹豫,便被松汀拉着胳膊走出门去,

    “不打紧,jiejie累了一天,快去梳洗用些膳食,我在新房外头候着,爷和福晋若有传唤,耽误不了……”

    随着二人说话声音的远去,新房的房门帘子也被放下,门枢嘎吱一声,合上了,

    关门声让口渴万分,饮水如牛的阿木沙礼回过神來,抬头一看红彤彤一片的新房内除了国欢与她之外,空无一人,不由紧张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急忙扭头看时,国欢正抬头过來要替她解头发,她登时从床上跳起,三两步便往床下蹦,

    国欢拉住她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她险些儿倒栽葱一样摔下炕床,只觉得那只拽着她的手guntang如火,她不由尖叫道:“你放开我,”也不回头,只仓惶地反手五指成爪的去挠他,

    国欢一个沒留意,脸上便被她的指甲套挠了一爪子,从左边额头划到下颌,险些戳伤了眼珠,

    “阿木沙礼,”他厉声大喝,一把将她拽回自己身边,

    她闭住眼睛,拼命摇头,挣扎,尖叫声不断,

    他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去捂她的嘴,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嘴唇贴近她的耳边,柔声哄道:“嘘,,嘘,,安静下來,是我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是我……你的国欢哥哥,嘘……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阿木沙礼……别怕……”

    她跪在床上,床铺上的坚果硌疼了她的膝盖,她瑟瑟发抖,流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再挣扎哭闹,理智一点点的回复过來,只是心底仍然沒法克制住畏惧的颤抖,过了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睁眼道:“给……给我酒,”

    “嗯,”国欢怜惜的用帕子替她擦汗,方才一通闹腾,她的汗水和眼泪将脸上的脂粉糊花了,

    “给我弄点酒來吧,”她鼓足勇气,手指捏着他的袖子,瑟瑟哀求,

    她对洞房有莫名的恐惧,门莹和讷莫颜做为陪嫁丫头,曾经在事前接受过一定的春宫指导,以便将來能够代替她尽心服侍男主子,作为新嫁娘的她,本该也由额涅或者教养嬷嬷來指导一番,可惜临上花轿出门,莽古济都沒敢在她跟前提半个字,

    坐帐无聊的时候,门莹和讷莫颜两个丫头曾小声的彼此交流一二,谈及初夜的落红问題时,令端坐一旁的阿木沙礼如遭雷击,她完全不知道还要面对这样一个难題,为什么额涅从來沒有提醒过自己,若是洞房时自己未曾有落红,那该如何,

    她惶恐地看着国欢,

    国欢的脸孔,近在咫尺,可惜她眼神混乱,根本沒法分辨清他此刻面上是何等神色,

    “借酒壮胆么,”他吃吃的笑,将她脸上的妆容擦干净,而后慢慢爬下床,竟然果真从左侧的炕柜上取了一坛子酒來,

    他拍开封泥,正要找碗倒酒,阿木沙礼已如狼扑羊一般跳下床,一把抢过酒坛子,凑过唇便拼命往口中倾倒,

    她并不擅酒,酒水穿肠,犹如钢刀剐喉,烈火烹油,

    “慢点,慢点,酒太凉,别呛着……”耳边是那熟悉的声音一再的叮咛,

    她昏头昏脑地猛灌一气,连着小半坛子酒水下肚,耳边的喋喋不休终于清净了,

    她抬头向他看去,那张脸白净温润,他依旧捧着酒坛,轻声问:“还喝么,”

    头疼欲裂,酒水在胃中燃烧,难受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如无数爪子在抓饶,泪眼逐渐模糊了视线,隐忍在心底的委屈在无限放大、扩散……令她忍不住想要放声恸哭,

    “国欢哥哥……”她啜泣,哭得几欲断气,

    “嗯,我在的,”他拥她入怀,小心地解开她的领口,替她顺气,

    暗纹出风毛对襟的石榴红褙子滑落下來,她穿着那件解了领口的红底花卉纹样的圆领中衣,在新房内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形同疯癫,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国欢一把拉住她,低头堵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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