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求生
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那时年少轻狂，浪迹天涯。大学毕业那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成都骑行到拉萨，路上经历了多少风险，只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懂得。其后在若尔盖草原被狼追，攀登贡嘎山遭遇雪崩，探险原始森林差点迷路……那个时候，尽管数次与死神擦肩，都未曾怕过。 可是今天我却怕得要死。以前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以为生命是自己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以为人就活一辈子，没有第二次机会，于是尽情放纵自己。现在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首先我死了父母会伤心，不珍惜生命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其次我知道了人不只一世，但下辈子却不一定还能投胎做人，所以别变着花样作死，当慢慢享受生命。最让我害怕的是变成老万那样的，死了还以为自己活着。 此时满头大汗的我已经站在了黄仙姑家的门口。 院门紧闭。我按了按门铃，没有人出来。 一位拎着菜篮的阿婆经过，她见到我便说：“仙姑出门啦！” “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阿婆摇摇头：“不知道，出门好多天了。” “哦！知道了，谢谢。”我有点沮丧，一屁股坐到地上。阿婆摇摇头，走了。 又拔周派的电话，还是没人接。等再打的时候，已经关机了。 我火直往上冒，看来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周派啊周派！算我白认识你一场，我唐一再要找你…… “哈哈！唐一！”突如其来的叫声吓我一跳，抬头一看，周派。瞬间激动得差点哭了，这丫正笑嘻嘻地向我走来。还是背个黑包，懒散的样子，一副欠揍的表情。 等他走近，我骂道：“你他娘的怎不来寺院了？” 他一脸无辜：“那天不是你说不要来找你的？”我语塞，又问：“那电话也不接我的？刚还关机了！” 他摸出手机给我看：“正要接，没电了。” 又笑道：“其实前几天我出门了，去的地方很偏远，手机几乎没信号，你自然打不通，打通了也接不起来。” 说完拍拍我肩膀，笑道：“走，进去再聊，有很多话要说。” 周派将我带上楼，没进上次那个房间，而是四间房的另外一间。 这是一间书房。整壁的大书柜放满了书。一张书桌，一台电脑。飘窗地毯上随意扔着两个大蒲团。 我瞟了几眼书柜里面的书，可谓驳杂多元。中外名著，唐诗宋词，现代文学。还有我最喜欢的武侠，金庸全集，古龙全集，梁羽生全集……另外有些不明觉厉的奇门遁甲类，我发现有很多建筑工程方面的。便问道：“你学的是建筑工程？” “是的。”周派端出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我。我喝了口，柠檬味，微酸爽口。 “听胖子说你也是浙大的？” “嗯。00年考入，09年拿到博士学位后留校任教。”周派道。 “原来是学长，失敬失敬！”我作揖。 “敬毛！”周派扔我两字，坐到窗前的蒲团上，示意我：“这边坐，聊点正事。” 我赶紧坐下。我知道接下来肯定要聊与我性命攸关的大事了，不由得紧张。 周派却盯着我，不说话。我有点发毛，小心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还是不吱声。我更紧张了，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强忍着眼泪又道：“没事，你说吧，我我……扛得住。” 周派“扑哧”一声突然笑喷，低下头无声地狂笑到花枝乱颤。 我无语。这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我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 我不再追问，冷冷地看他笑。 他好不容易收住，对我道：“唐一，刚才你那副样子太搞了！不好意思啊，没忍住……” 见我不语，又道：“好好！这次是我不对，我们扯平了好吧，两清！” 我面色稍缓。在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开玩笑。 “别太紧张了，放松下。自古人生谁无死。多少美女都成了白骨，多少帝王都进了史传，多少城池只剩得片瓦，多少朝代都付了时光……” “说人话。”我喝道。实在受不了了，他的学生们得多倒霉。 “你死不了。”周派飞快说道。 “你mama梅仙姑不是说我阳寿将尽么？” “你不是不信么？” “今天有个云游僧也说我快死了。我能骗自己这是巧合么？”我无奈道。 周派听到这个云游僧，又满面好奇了。 “你认识他？” “NO。” “跟你说话了？” “NO” “那你怎么知道？” 我把中午发生的事略述一遍。周派惊道：“你就从他身后过一下，他便知道了，这位僧人禅定功夫好深。” “那你mama是怎么看出的？”我问道。那天梅仙姑盯了我一分钟，那一分钟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我妈她呀，自有她自己的方法。不过肯定跟他不一样。” “哪个高些？”我知道自己死不了，不由得又有心思闲扯了。 周派瞪我一眼，道：“道不同，无可比。” 我暗自好笑，应道：“是的是的。那你mama为什么那样说，说我阳寿将尽。” “那天你一走，我也问我妈了。我妈说你一进门，身后跟着个半透明的影子，觉得奇怪，以为是有东西附在你身上，又见那影子与你浑然一体，毫无异常，再仔细一看，你猜怎么了？” “快说！”我才懒得猜。 “我妈发现那个影子是你的生魂，已经脱离出你rou身，但又还未散掉，说明你离死不远了。肯定是过不了今年。” 我听得一头汗。向身后看了看。 “你自己是看不见的，我不一定。鬼魂没问题，至于生魂，如果完全脱离rou身我也能看，你这种情况，我就算有所察觉，也会以为是受了惊吓而致神魂涣散。”周派笑道。 “那生魂就是我们所说的灵魂吗？” “不完全。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便是主魂、觉魂、生魂。主魂主宰意识，又叫元神。觉魂主宰行为，又叫阳魂。生魂主宰寿命，又叫命魂。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叶。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一个人如果失了元神，那他便是痴呆。若没有觉魂，他便是疯子。若主魂觉魂都没了，便是植物人。若生魂没了，那就挂了。然后你的主魂到处游荡，像老万那样。” 说到老万，我倒抽一口凉气，似乎能理解到一点点了。 周派讲得兴起，又继续道：“像那些禅定很深的修行人，他们在入定的时候，往往安住阴阳两魂，让元神出窍，无时空界限，可于三界六道任意穿梭。有人出定时发现，明明只出去玩了一小会，竟然过了好几日。” 我忽然想起弘一大师，说道：“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弘一大师有次在煮芋头时进入禅定，出定后只见芋头都长毛了。他自己却觉得才一会功夫。” 周派点点头：“是这样的。定中无时间概念。不过让元神出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首先要有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保证rou身不被惊扰，然后元神出窍后要能保持一缕清明，不至于迷了路回不来。当然对于那种修行已经到极高的境界，可让元神随时回来。我想佛家的高僧是没问题。” 我发现聊跑题了，赶紧拉回来；“那我怎么办？你mama能救我么？对了，她出门了？” “是的，你来的第二天，她就走了。说要去四川拜访一位前辈高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妈那人老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跟我讲。”周派道。 “四川？我老家四川的。”我想起一事，问道：“她认得我爷爷？” “唐九天？” “对。那天我不爽，就没说。”我不好意思道。“不过我爷爷都去世多年了。” “看来我妈她知道。虽然她没跟我透露半点，估计她猜测唐九天跟你有关系，不然也不会第二天就赶往四川了。”周派笑道。“她说找到那位前辈高人，你就有救。” 正所谓风云突变，周派这样一说，似乎希望又有点渺茫，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找不到呢？我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揪紧了。 “不是说你mama本事很大的么？锦旗牌匾都一摞一摞的，死人都能弄活过来，我这还没死呢，难道她不能救我吗？”我哭丧着脸说道。 “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也是人……” “因为你身上有鬼王令。” 周派一脸肃然，让人不由得不信。 我一把拽下脖子上的玉扳指，激动地说道：“就它呗？我跟你说在古玩市场买的是逗你的，其实它是我家的祖传，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然后我爷爷给了我。而且我打电话问过我父亲，我家祖上都是根正苗红的国家公务员，这枚玉扳指绝对不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是鬼王令？” “额！好吧！我叫你拿出来给我妈看看你说扔了，还说扔什么放生池啊，捞都捞不到。” 我理亏，只好不说话。 周派又道：“不过我把玉扳指描述给我妈听，我妈当下脸色就变了。然后不再理我，一个劲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然后叫我给她订机票去了四川。我感觉，她去四川找的人，肯定还跟鬼王令有关。” “没再说别的了？没说我还有几天活头？你告诉我，我也好安排安排。”我有气无力说道。如今什么鬼王令我毫不关心，我只在意我还能活几天。 “没了。打我记事起只有一次我妈这么惊慌失措过，那次是我差点死了。然后就是这次，所以我猜想它就是鬼玉令无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四川，难道跟唐九天有关？” “不可能。我爷爷早死了，”我断然道。 “那我猜不到了。”周派无奈地看看我，安慰道：“唐一，我相信你不是那么容易会死的，就算死了，看在咱们认识一场的份上，到时给你开个后门，让你去个好地方。” 我飞起一脚。周派倒在地上“哎哟”直叫唤。 “你丫真踹啊！” “还鬼差呢，这么不经踹，鬼扯！”我没好气。“赶紧跟我解释，鬼差究竟是什么鬼？” 周派从地上爬起，笑道：“当心曼巴现身出来挠你。” “我在问你，少拿曼巴唬我。你治不了它，我可有的是招。”我阴阴一笑，想起那天晚上。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鬼差就是冥界警察而已。”周派叹道。 “那你呢？”我追问。 “我？个体户。凭心情办事。”周派两手一摊，轻描淡写道。 “嘁……寺院不是也有鬼，你要不要来管下？据说以前有六十多座清代早期的墓葬群，搞不好遇上个穿清朝官服的会跳的僵尸，让我围观一下鬼差大战僵尸，估计画面感胜过美国大片。”我连讥带讽。 周派哈哈大笑，说道：“我还真没见过僵尸。僵尸大概就是没有主魂和生魂，只剩下觉魂的存在。没有生命，没有主观意识，易被阳气吸引，逮谁咬谁。” 他又想了一会，摇摇头，笑道：“虽然我很想亲眼看看僵尸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寺院不是我的地盘，寺院里的人鬼神都归佛祖管。我可不敢跟佛祖抢生意。咱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可得了吧！那我要是变成鬼了呢？”我问道。“刚刚你才说给我开后门，这会又说不归你管，你什么意思？” “那看你在哪里啦！你要记得起我，跑出来找我，我肯定送你去好地儿！要像老万那样一直在寺院转悠，我也只有干瞪眼。”周派收起笑容，认真道。 “停！！！”我暴喝。不敢想自己变成鬼的样子，心情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