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交战
殷涯此刻心中越来越不安。 他一直带着身后的追兵绕着大圈子，他对这片土地算是很熟悉，也想从这一次次的绕圈子中探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究竟有无可能好好交流。 身后很有可能是温顺很好说话的兔子，也有可能是饿了几天只想将自己撕碎的狼。 但是这本来是很考究耐心的一件事，这半日殷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甚至他让离宫潜行去走过的路探查都没有分毫线索，仿佛他们跟丢了自己一般。 跟丢了吗？虽然理智告诉殷涯很有这个可能，但是直觉告诉他，不会。 他想起身后那一股杀气便会感觉到一股股针刺感，这群人或许追踪术不怎么样，但是道行绝对够深厚，手段也不至于如此简单，就算真正的是跟丢了，他也不应该大意。 现在离阿明他们村子已经够远了吧？殷涯心中暗想。总算将他们引诱的够远，接下来就是殷涯好好制定策略收拾他们了。 然而想起阿明村子时，殷涯忽然心中一跳，没由来的慌了起来！ 他连忙运起阴气，聚集精神于双目，神识瞬间探查出去。虽然不远，但是足够让他看到一些景物做出判断了。这个道法极为危险，运足阴气以神识探查，几乎就是告诉方圆内有道行之人，我在这里。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望向阿明村子的方向…… 他的心凉了下去。那个方向……冒出了阵阵浓烟。 一般的村落失火或者烧火做饭绝不会有这么大的浓烟，这是…… 他已经不敢去想，甚至不惜暴露足迹，向村子狂奔而去！ 他一路上不断地祈祷，祈祷这只是一场意外，祈祷大家一切安好…… 一个时辰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殷涯停住了脚步，望着黑夜中只剩火焰灼烧声的村子，已经无言…… 他踉跄着走向村口，那里躺着一个人。 殷涯伸出手，想要将这尸体扶正，然而颤抖的双手在半途就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单看身后的背影，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谁？ 他不敢去确认…… 终究，殷涯还是将尸体翻了过来。 阿明怀中搂着一个女人，他的手边还有一抹烧尽的灰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殷涯默然，紧紧握拳！然后，他将尸体扶正，轻轻摆放好，安静的站起，在火焰的光辉映照中，走向村内…… 一个……又一个，东倒西歪的尸体，有些在屋内的已经被烈火吞噬，有些就这样随意的扔在屋外。 而殷涯此刻的目光宁静，再也从中看不出一丝丝的感情。 他在愤怒之时会骂人会激动也会有情绪变化，而在怒到极致之时，反而会变得如冰一般冷静，此时此刻，他已怒到极处！ 一个魁梧的大汉爬在地上，双手仿佛是在守护着什么东西，而一柄利剑插过他的肩膀，其他尸体的死法千奇百怪，但是都没有血，唯独这个大汉身下的土地都已经被血染黑。 一只布满灰尘的手准备将大汉的身体翻过去，然而骨头和利剑摩擦的声音却提醒着手的主人，大汉早已被剑钉在地上。 殷涯蹲下，望着这个面庞。几日前，自己还向他承诺了要帮他们…… 而这个男人以身体守护的……殷涯借着一点点火光望去，居然是一朵黄色的小花。 小花的一片花瓣紧贴着利剑，但是依旧在顽强的生长，显得运气非常不错。 “嗒……嗒……”如同滴水声的声音在男人身旁传出，通过声音可以看到一滴滴血珠滴入地面的血滩中，发出滴答声，而血珠，正是从殷涯握紧的拳头中滴下。 不知何时，他的紧握的拳头下，手掌已经被指甲刺穿。 而在此时，殷涯忽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声音虽弱，但是由此刻的殷涯看来，这就是天雷地动，这就是无尽黑夜之后的黎明！ 他疯狂的去寻找，找了许久才发现一位妇人的身下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妇人双臂怀抱，以自己的身体替身下的孩子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殷涯连忙将妇人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搬开，看到了尸体下昏迷的活人，呼吸声的来源……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殷涯轻轻的将小女孩抱起，动作轻柔的如掬水月，生怕这仿佛水中的月亮下一刻就会破碎…… 就在此时，殷涯的耳中忽然听到一丝丝的尖啸，他连忙转身去看，只见妇人被搬开的尸体上，胸口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圆块，圆块上竟有一个小小的八卦图迅速旋转！ 尽管能看清楚一切，但是他此刻思维快如闪电，身体却有些跟不上，他在刹那间就明白了这是离火咒，只是如此高等的咒符如何存放在指头大小的圆块中？ 轰！无尽的火焰从小小八卦中喷射而出，而殷涯在刹那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对八卦，将全身阴气催动到胸口处，用尽力气将小女孩抱在怀中！ 火焰瞬间吞噬了殷涯…… 在火焰中殷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己身前，其他的再也顾不上！ “咻！”伴随着破空之声，一支小巧的匕首迎着火焰瞬间射进火焰中心，面对如此离火，匕首自然被瞬间炼化成灰，只是匕首附带的力道也将妇人尸体弹开，随着妇人身体被弹开，胸口换了个方向，无尽的离火就向新的方向喷射而出。 而在火中的殷涯，已经成为一个焦人。 无法形容的痛苦侵蚀着殷涯，随着全身衣物都被离火焚烧殆尽，生死簿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而在这一刹那，殷涯周身光芒大作，于是本来充斥着无尽火焰的双眼似乎在刹那间连接了过去将来！ 他转头，环望四周，周围出现了许多虚影，他看到了阿明，看到了村子的老老少少，看到了村子被毁灭时每一幕的虚影！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英俊却狰狞的脸，将妇人杀死后，在她胸口布下法阵。每一幕都是如此清晰。除了没有声音外，这些虚影就仿佛是身边发生的事一般！ 更让殷涯显得心寒的是，这青年杀人的时候神色看似疯狂，但是眼神中却没有分毫的变化。这种冰冷，淡然，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根本不把这些人当人。就像是年迈的屠夫根本不会把牛羊临死前可怜的眼神当作一回事一般。 虚影来的快，去得也快，回过神时，周围已经变成了原样，厚重粘稠的乌云，依稀能看见的朦胧月光，地上的尸体，燃烧着的火焰，以及与火焰噼啪声相对的，极度安静的四周。 阴影中显现出离宫的身影，她两步跑到殷涯身边，伸手准备去摸下殷涯的脸，却在瞬间被烫了回来！ 殷涯此刻衣服全被烧光，背后一片焦黑，头发几乎被烧尽，而脸庞由于紧紧贴着孩子，只是烧去了一脸的胡子，由于殷涯将全身阴气都调动到了身前，身后被离火灼烧之下，伤势已经是非常严重！ 殷涯神识混沌，看见了离宫，也不知道自己在危急时刻究竟有没有命令离宫来救自己，他此刻也想不了多少。 “啪”一声，一根弓形状通红的物事掉在了地上，竟然是殷涯得自夏胡处的战弓，这把陪伴了殷涯三年的长弓也没抵住离火灼烧，烧断了弓弦之后弓本体的木头倒是极为耐烧，此刻虽然被烧的就剩细细一根，但依然可从其中看出一二。 殷涯动了，一牵动身体，背上烧焦的皮rou纷纷掉下来，露出里面裸露的肌rou，还有一些深深的黑色坑洼，甚至飘出一丝丝的rou香。这具身体可以说已经是烤了个半熟。 殷涯艰难的抬起右脚，直起身子，抬起左脚，站立起来，每一步都做的极为艰难。他头疼的似乎要裂开，就连意识仿佛都要离体而去，此刻脑中一片混沌，只看到了怀中的小女孩完好如初，他才艰难的笑了笑。 他将小女孩放到了离宫怀里，道：“将她……送去黎阳那里。让他帮忙暂为看管……”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破铜烂铁相互摩擦一般。 离宫抱住小女孩，看着殷涯，却迟迟不动。 殷涯自嘲道：“我吗……我没事……你把你衣服脱下来……” 面对如此奇怪的要求，离宫却没有分毫迟疑，将小女孩放到地上，然后宽衣解带，将一身劲装脱下，只穿着一身内衣。 殷涯此刻赤身裸体，而离宫虽然有一二衣服蔽体，但这个场面无论是谁看到，恐怕都会想入非非，只是，燃烧的村庄，满地的尸体，以及殷涯身后触目惊心的伤口足以将任何人的绮思消灭殆尽。 殷涯拿起离宫衣服，这衣服防护并非等闲，还有高人加持咒法，劲装上用了很常见的刺绣，用来增强衣服防护，要放在前朝，这怎么也算是一件法衣。 衣服套上身上的一瞬间，尽管忍得极为艰难，但殷涯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裸露的近乎于烧熟的后背穿上衣服的疼痛感，任何人也忍受不了。 殷涯就这样慢慢的穿好衣服，系上腰带，再穿好马靴，将地上的生死簿捡起，放入怀中。离宫衣服虽然小了点，但此刻仓促之下也没有什么衣服了，或许可以从村中一个人身上随便拿一件，随便蔽体就行。但殷涯显然不愿这么做。 他要穿上离宫衣服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要对这事亲手做个了结！而他此刻的状态，哪怕是一丁一点的多余伤害都能要了他的命！ “你要务必保证她安全，听到了吗？”殷涯一字一顿地道。 离宫点头。 殷涯勉强笑了，只是此刻浑身的痛苦让他他笑得呲牙咧嘴，但是这笑容此刻非但不觉得好笑，反倒有一种苍凉的意味在这里。 他忽然仰天大笑！然后仰着地头瞬间低下，双瞳中似乎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他一步，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走的踉踉跄跄，仿佛下一步就能摔倒，但是他还是走了下去。 离宫沉默片刻，抱着小女孩，渐渐远去。 村子外不远处。 秦锋双眉一跳，道：“他中招了！” 此时他手上也拿着一个和妇人胸口处一模一样的小块，小块瞬间变成了飞灰，秦锋喜不自禁！ “太好了……只要拿到了生死簿……父亲就能相信我的实力，那么我在青冥剑誓中……出人头地还会难吗……”秦锋兴奋之下不断自语。 身旁老者在一旁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串佛珠，微微诵念。玉清奇道：“吴先生，你这是？” 老者一声长叹：“杀孽啊……” 秦锋冷笑道：“他们不过是下界的贱民，杀就杀了，别拿城规顶我，哼……只要没人看见，城规又是什么东西？” 说罢，秦锋命令道：“我所布下的八卦离火阵他绝难逃脱，能勉强不死就是他的命了。我们就从村子开始找生死簿！” “……是。” 秦锋这里原本七人，现在就只剩下了五人，殷涯不知道的是，另外两人，就死在了商队队长手里。 五人直奔村子而去！ 而片刻后，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片废墟的村子，秦锋走到妇人身旁细细查探，忽然咦的一声，拿二指夹起了一根烧的发黑的细条，疑道：“这木头……材质……吴伯，你来下。” 吴姓老者走了过来，顺着秦锋目光看去，讶道：“这形状……不是两年前炼废的那一批玉合弓吗？”· “你确定？我倒是不曾听说。” “绝对没错。”老者指着细条的两段处，道：“这两端弯曲，则是为了其中放上滚形轮，这是山部新搞出的玩意儿，据说能大幅增加弓拉力，只是两年前第一批炼废后他们才思索错误，改了长弓样式，今年炼出的就不是这种样式了。” “这弓……极有可能是那小子的，这么说，他早就跟我苍龙城有关联了？” “恐怕……是的。” 一瞬间，由与苍龙城的关联，忽然联想到什么不好事的秦锋，面色骤然一变，大声喝道：“吴伯，玉清，你们马上给我四处搜索，他受了重伤，必然走不远，发现之后，务必将他杀无赦！！” “这……”吴伯犯难。 秦锋一把揪起吴伯，指着地上烧黑的细条喊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要是他有办法联系到苍龙城内，将我的所作所为传了出去，违反城规，你莫非要替我受过吗！！” 吴伯瞬间明白过来，脸色忽然变了，如果秦锋受到处罚，他们也会担上一些罪责，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持有生死簿的年轻人，竟然早就和苍龙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下吴伯大声招呼，分好了各个方向，四人立刻前去搜查。 只留下秦锋在原地，面上带着或惊恐，或喜悦的神情。 他此刻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违反城规被捅出去的恐惧，还是夺得生死簿后的喜悦？ “踏……踏……”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秦锋骤然回头！ 此刻他仿佛感觉周围的世界过的如此的慢，只见眼前一个光头的男子，身上穿的却是女式的劲装，正在向他飞奔而来，而秦锋极力的想要伸出双指凝成指剑，但是手的速度已经太慢，太慢。 好不容易凝成了指剑，正要飞射出去，那男子已经扑向了他的身体！ 指剑轻而易举地穿破了衣服，但是由于衣服的防护，仓促之下凝成的真元也已经被衣服尽数吸收，只留下一个三寸的剑伤。 男子伸手为爪，在他身上狠狠一抓。然而这力道实在是太小，甚至都没抓破皮，只有一丝丝黑气从他体内浮现出，缠绕到男子手上。 怪不得你要穿女装做女儿打扮！秦锋冷笑，如此抓力，简直要比一个女子还要不如，软绵绵的能杀伤到什么？ 秦锋转念一想，恐怕这就是cao控生死簿的男子，他此刻攻击软绵无力，肯定已经重伤，这岂不是说秦锋就能马上将他拿下？！ 此刻秦锋思维跳跃极快，然而身体却跟不上，他只能带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看着殷涯一击中踉跄退去。 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干什么？ 他准备好好发动一个咒法，将他生擒下来，再好好逼问他的女伴在哪里，有没有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 然后…… 秦锋看到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灰扑扑的书来，男子勉强一笑，笔直的望着秦锋，似乎要将他的面容印刻下来，右手伸向了书，刚刚得自秦锋身上的一丝黑气侵入了书中，书忽然在空中映出一个巨大透明的虚影，刷刷刷的翻开，而男子左手轻轻一挥，空中则形成一支毛笔，而书的翻页就此停止！ 透过空中巨大的虚影，秦锋赫然发现书页上写着一个个的名字，而在三行末尾，赫然就是秦锋二字！一刹那间，他想起了一个绝对不愿意想起的东西的名字。 生死簿。 殷涯左手挥动，空中巨大的朱笔就在簿册上划过。 一刹那间，秦锋仿佛感觉整个心口被切开一般，他艰难的呼吸着，挣扎着，却在眼前陷入最深黑暗的一刻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字眼：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