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苍鹰
汉口的天空似乎总是要比上海阴霾一些，但想到马上可以和丈夫相见，徐佩佩又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她此时正住在行政院孔院长的家里——自去年10月孔令仪冒着炮火来访后，两个女人之间便书信不断，在她准备赴欧的前一天，孔令仪忽然说国府已经令李孔荣回来了，之后她就在孔令仪的安排下到了武汉，以便夫妻相见。 失去南京后，武汉就是中国的首都，而因日租界日侨的离去，这一片区域就成为中央政府的办公地点。租界虽然繁华，但此时的汉口却市面萧条，到处都是战争的影子。此时徐佩佩才明白丈夫不许自己离开上海法租界的原因，可想到要和分别十六个月的相公相见，她又不认为眼前的一切难以忍受。 “佩佩，夫人来看你了。”徐佩佩正将女儿哄入睡，孔令仪就进来了，随她一起来的还有蒋委员长的夫人宋美龄。惊讶的起身，徐佩佩只见宋美龄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绣着大红花朵的绸白旗袍，风姿绰约的看着自己笑。 “呀……”徐佩佩似乎触了电，脸忽然红了。虽然知道孔令仪身边非富即贵，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宋美龄——读书的时候女校同学谈论最多的女子就是她还有王人美。 “你也叫佩佩啊。”宋美龄见她局促的脸红，眼里闪过一丝骄傲，但与眼色不同的是，她亲切的微笑，高跟鞋细碎的几步，过来就亲昵的拉住了徐佩佩的手道：“生得真是好看，比那唱片上、良友画报上印的好看多了，真是人美歌好。” 去年徐佩佩一曲成名，胶木胶片上，良友画报上都有她的照片，虽然之后报纸有她已成婚的报道，可喜欢她的人依旧不减。忽然见到宋美龄是局促的，但女校出来的学生总是多一些矜持和礼貌，徐佩佩行礼之后道：“夫人说笑了，佩佩只是侥幸成名罢了。夫人请坐吧。” “就是人美歌好！”一副男人打扮的孔令伟跳出来拉住徐佩佩的另一只手，她宣告似的道：“小姨，如果我是男儿，我就与那李汉盛决斗，怎么样也要把佩佩抢过来，然后金屋藏娇。” “呵呵…”孔令仪和宋美龄顿时笑了，徐佩佩来了没一天，孔令伟就围着她转。宋美龄掩嘴道：“你啊你，也不小了，就不能安分一些，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大姐都还没有嫁人，什么时候轮得上我？”孔令伟放开徐佩佩，又拉着宋美龄的胳膊撒娇，一边的徐佩佩看的呆了，她没想到坊间传言飞横跋扈的孔二小姐居然有小女儿的一面。 “啐！谁要嫁人。”回国一年多的孔令仪依然和父母闹着变扭，提到婚事就不高兴。 “好了。”宋美龄另一只手安抚这孔令仪，她道：“我是来看大歌星的，不是听你们两个拌嘴的。佩佩，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我，”徐佩佩脸不再红了，她温和答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你的事情我听佩佩……”宋美龄拉过孔令仪，“你们小名都叫佩佩了，真是有缘。你在上海一个人也不容易，安德生牧师也跟我说过你在上海很不安全。以后啊，你就把这里当成家，有什么需要你就和这个佩佩说，要出唱片可以去重庆录制，条件不会比上海差多少。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去中央广播电台，抗战时期，全国正需要好的歌曲来激励大家……” 宋美龄娓娓而谈，把徐佩佩从上海接过来是孔令仪偶然想到的主意，孔令仪求她帮忙、听说徐佩佩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许诺把自己一半的收入捐给教会之后，她才觉得如果那李孔荣真的有庸兄说的那么精明干练，提前将他的妻女接到较为安全的汉口或者重庆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在基督的教义中，未婚先孕是犯罪，何况还不是正妻，不过那些都是在徐佩佩洗礼之前的事情，想到此宋美龄才觉得或许应该来看看此人。 徐佩佩不明白宋美龄的心思，她此时只觉得宋美龄美丽大方、和蔼可亲，特别是她的打扮极为得体，她忽然也想穿旗袍了，也许相公见到自己再次穿旗袍的样子会大吃一惊吧。 想到丈夫徐佩佩心中便甜蜜无比，而在柏林的李孔荣却心中发苦。在他的请求下，程天放终于是私下帮了他一个忙，没有买最近的机票让他回国，可赴远东的航班四天一次，四天之后他依然要坐飞机回国。回去就很难再回来了，潜艇难道真的没希望了吗？ “汉盛你就放心吧。柏林这边的事情我能办好。”海军宿舍内，见李孔荣愁眉不展，林准很自信自己能将德国的一切事情办妥。 见他如此李孔荣禁不住摇头，林准或许航海经验比他强，可对潜艇的熟练度还不如他，胆略缜密也差。“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已经打电报给孔院长了，希望他能改个主意。” “孔院长？”林准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李孔荣回国和孔院长有何关系。 “是孔院长要你回国的？”林准问道。 “应该是，只有他才知道沉船的事情。”到现在已经不必像之前那样保密了，李孔荣提起了沉船：“有一艘三百年前的西班牙大帆船沉没在古巴海域，我以前和孔院长说过这件事情，现在海军突然有钱重建，他肯定能想到海军重建的钱来自西班牙沉船，所以……” “真的假的？！”林准嘴张的可以装鸡蛋，他是太吃惊了。 “都已经捞上来了。”李孔荣道，“下一步还要打捞一艘阿拉伯沉船，上面装满了唐朝瓷器，方舰长说瓷器值钱，放在海里说不定就被别人捞走了，先捞上来再说吧。” “萨他妈！海军重建的钱就这样筹钱？”实在是太震惊了，一向斯文的林准居然爆了粗口。他看李孔荣的目光更加怪异，为何李孔荣什么都知道？ “这是第一桶金。”李孔荣笑道，“凭这些钱能赚更多的钱。真到航母下水那一天，我们就不差钱了。只是现在……，哎，潜艇是海军重建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没有潜艇就没有邮轮，没有邮轮就没有航母。航母确实可以自己建，可自己建造价钱太贵太贵，有邮轮的话，我们最少能能四成的钱。” “报告长官，您的电话。”值日官在门口喊了一声，可李孔荣却有些无动于衷，好一会才起身接电话。 “请问是李上校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四十多岁的男子，声音刻板而生硬。 “我是，请问你是……”李孔荣毫不在意的道。 “噢，上校先生，您好。”电话那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是保卢斯上校，是古德里安将军的副官。将军对您在中国的成就非常钦佩，对您在美国报纸上所描述的装甲战术理念也非常赞同，他希望在您合适的时候与您见上一面，最好是与您共进午餐……” 古德里安的名字终于触动李孔荣的神经，他以前就想着或许能在德国见到古德里安，但没想到只在现在。“哦……”李孔荣沉吟了一下，然后才道：“我马上就要回国了，我想……” “请您等一下。”李孔荣还没有说完，保卢斯上校就打断了，些许杂音之后，电话里是另外一个声音，“您好，上校先生，我是古德里安。我一直在找您，可惜您并未回到德国。感谢上帝您终于回来了，请问您今天有空吗？我希望能在今天就拜访您。” 古德里安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些，更确切的说是带着一种高兴。离开德国前能见见德国名将也是好的，李孔荣挂断电话没多久，一辆欧宝汽车便驶入了施潘道大街的中国海军学员宿舍。一个上校先行下车，然后是一个中将，他秃顶，相貌凶恶，酷似一个悲苦的容克农民，唯有三角眼中收敛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一只翱翔天际寻觅猎物的苍鹰。 李孔荣礼貌的在车外等候微笑，被他的目光一扫感觉有些干涩，他索性不再微笑，伸手正色道：“您好，古德里安将军。” 李孔荣看外表仿佛一个小白脸，而当他严肃起来，古德里安便闻道了同类的气息，他挤出一丝笑容与李孔荣握手，“上校，很荣幸见到您。” “请里面坐吧，只是这里很简陋。”李孔荣拿定态度，开始行地主之谊。学员们上茶之后，他客套的开始：“将军的大作我很早就拜读了，防护、火力、机动，完全切中坦克的所有要素。中国坦克军的装甲战术就是基于此设计出来的。” 古德里安一直认为坦克是战争的未来，十几年来他不但一直在德军中研究坦克战术，还关注世界各国的坦克运用，特别是英法两国以及西班牙战场。前几个月，万里之遥的兰封战役让古德里安深深震惊，但他拜访从中国回来的军事顾问得到的结论却让人惊异，所有人都说中国人在撒谎，因为中国军队根本不可能歼灭日本一个师，何况是一个加强了重炮旅的师。 只当依然滞留于中国的军事顾问来信，以及报纸上刊登了缴获的日军野战重炮和辎重之后，这件事情才被将军们承认。然而真的是因为中国人有独到的坦克战术吗？这一个月来，古德里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奈何中国人对装甲88军的情况极为保密，刚刚胜任第16军军长的他又不可能亲往中国，倒是美国时代杂志让他找到一条捷径——编制中国装甲军的李孔荣上校就在德国柏林，意外的是李孔荣上校出国了，于是古德里安只得耐心等待。 军人之间是不说废话的，古德里安听李孔荣提及自己以前写的以及中国装甲战术，他当即追问道：“上校，您能详细说一说中国是怎么做的吗？” “这应该是军事机密了。”李孔荣见古德里安热切的看过来，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我相信德国人大多数是中国的盟友，说一说也无妨。 将军认为坦克最重要的是防护、火力、机动，而我则认为，装甲师内的各种力量需要平衡，装甲作战是合同化作战，不是单个兵种的孤立作战。所以，坦克、炮兵、步兵，他们在装甲战中的必须配合使用，而他们的编制则必须切合这样的使用方式，概括的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这三种部队的最佳编制比例是1：1：1，并且要能够任意组合。 比如，一个坦克连应该能和一个自行炮兵连以及一个摩步连编制在一起，组成一个装甲团，更大的部队将是坦克师、自行火炮师以及摩步师编制在一起组成装甲军。不过中国国力有限，部队军官的素质也不高，中国只能实现旅一级的合同，这就是为什么不是88团、88旅，而是88师的原因。” 古德里安的那部著作说的是坦克本身，李孔荣现在说的装甲部队的编制原则，古德里安听的入神，被热茶烫了一口也无动于衷。等李孔荣说完，他思索道：“上校先生，为何另外两个师也要编入88军？是不是一个装甲师的力量过于薄弱？” “有这个意思。”李孔荣点头，“如果说装甲师的一杆无坚不摧的长枪，那么摩步师就是收割被长枪捣烂敌人的镰刀。在我理解的装甲战术中，两者缺一不可。中国太穷，只能让给摩步师装备大量的自行车。其实一直装甲军团最重要的不是坦克，而不是卡车。 坦克有机动仅仅是坦克单独的机动，整个军团的机动才是真正的机动。当然，空军也极为重要，虽然中国空军的力量非常薄弱，但在兰封作战中，特别是装甲军进攻的短短几小时中，我们拥有战场上空的制空权。德国的亨舍尔123俯冲轰炸机是装甲军团最好的炮兵，他们压制并摧毁日军炮兵阵地，使其对进攻部队的杀伤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