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国破山河照落红 下
“许乳公,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不要伤害她!”见凤云洛身处险境,凤雏心急如焚,他此刻很想冲过去抱住女儿,但宁婉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宁婉双眸威严逼视着许乳公,“放下孩子,跪地伏法,朕饶你不死!” “哼!我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在汉宫待了二十几年,今日眼看大好江山遭受铁蹄践踏支离破碎,我苟活于世也没意思!皇上,奴才不明白,相王对您一往情深,忠心耿耿,为了保汉室天下鞠躬尽瘁,可想不到您竟然背叛她和敌国皇帝生下孽种。您贵为一国之君,却枉顾忠义廉耻,试问您今后就算苟延残喘又有何颜面面对相王?有何颜面面对先帝、面对大汉列祖列宗呀!” “许乳公,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唐王、还有相王,我们之间种种纠葛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请你看在这几年我善待你的份上,千万不要伤害洛儿!你回想一下,洛儿自小就是你亲手带大的,她也一向都把你当做亲人,你怎么忍心害她的命呢!” 凤雏的恳求令许乳公的神色稍稍和缓。沈傲卿在宁婉身后低语,“陛下,此地凶险,依臣之见您还是先移驾殿外,此处交由臣等处理。” “陛下,洛儿有危险,您可不能丢下她不管不顾。罪臣这辈子只有洛儿一个女儿,罪臣求陛下救救洛儿!”凤雏跪下身躯殷切地乞求宁婉。 宁婉还未答话,楚玉晶从人群中闪身走出来,满脸不屑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凤翼宁,你们这对主仆演技还真高超。你以为你将冷玄玥的孽种说成陛下的孩子,就可以偷天换日瞒天过海吗?依我看,这种伎俩看似高明实则拙劣!你们处心积虑在陛下面前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要叫陛下上当受骗,把冷家的余孽错当成自己的亲骨rou。凤翼宁,看起来你对冷玄玥真是痴心一片呀!陛下,您千万不要被凤翼宁的三言两语所蒙蔽,这种手段我见多了,我相信在场的众位大人也不会相信凤翼宁的胡言乱语!” “是呀,陛下,楚公子言之有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臣等对凤云洛的身份也持怀疑态度,还请陛下三思!”很多人都随声附和。 凤雏连忙分辩,“陛下,罪臣没有撒谎!陛下难道忘了锦阳城外的那个晚上?罪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请您无论如何救救洛儿!”凤雏跪在宁婉脚下不停的磕头。 楚玉晶暗中在宁婉的手肘处轻轻推了一把。宁婉会意,冷笑了一声,“凤翼宁,你以为单凭几句话几滴眼泪就可以蒙蔽朕,真是打错如意算盘了!你利用朕的仁慈扯下弥天大谎,意图用冷家余孽顶替大唐皇室血脉,其心可耻!其罪当诛!沈大将军何在?”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沈大将军,你一向箭法精准,现在朕赐你弓箭,命你亲手将冷家余孽处决,你可有把握?” “陛下,您,您不能这样做!洛儿她是您的女儿!她千真万确是您的女儿呀!……”眼见沈傲卿已经弯弓搭箭,而宁婉的脸上一丝怜悯的表情也无,凤雏惊恐万状,两手死死扯住宁婉的衣袍下摆剧烈摇晃,一边嘶吼一边哭得涕泪横流。 楚玉晶装作憎恶和鄙视的表情,“来人,还不把凤翼宁远远拉开!” “遵命!”士兵冲上来架起凤雏就拖着他向殿门走。凤雏拼命挣扎,他扭头看着女儿大声喊道:“洛儿!洛儿!听话,快叫声娘!求你娘救救你!” “父皇!父皇!”小公主受制于人,眼见凤雏被人拖走,眼泪也再次夺眶而出。 许乳公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些迷糊了。昨日在密室里他听到凤云洛说梦话发觉蹊跷,然后在他接二连三的逼问下,孩子当他是亲人才把凤雏所言和盘托出。他一听之下心中又惊又恨,本以为利用凤云洛可以要挟宁婉,大不了最后和仇敌的孩子同归于尽,但被楚玉晶方才这样一闹,好像凤雏还真是为了保住冷家后代施展的计策,那自己这样唐突不是反而帮了倒忙? 宁婉静静注视着凤云洛的举动。任凤雏怎么叫她喊娘,她都只是喊爹。后来凤雏和士兵扭打起来,凤雏脚下不慎摔倒在地。凤云洛两只小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拳就打在许乳公的腰眼上。 许乳公猛得吃痛松开了钳制的手,凤云洛撒腿朝凤雏跑去。许乳公意图拉扯,说时迟那时快,沈傲卿大喊了一声,“大家都闪开!” 众人闻声躲闪之际,一只雕翎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许乳公的哽嗓咽喉穿射而过。许乳公一声未吭,尸体扑通栽倒在地,手中的火把也掉在地上。 楚玉晶手疾眼快,飞身上前几脚踩灭了火把。此刻,小公主哭着投入了凤雏的怀抱,父女二人仿佛劫后逢生一般抱头痛哭。 宁婉缓步走到这父女二人跟前,蹲下身子望着凤雏柔声道:“别哭了,先把孩子身上的火药取下来是正经。对不住,方才为了分散对手的注意确保孩子周全,叫你受惊了。” “汉王,您不要怪陛下狠心,要怪就怪我吧,这主意是我起的头儿。”楚玉晶走上前来用刀割断了凤云洛身上捆绑火药的绳索,并将火药除去。 宁婉见凤云洛犹自满脸泪痕,便和善的哄她,“不怕了,坏人已经死了。听说你名叫云洛是吗?”宁婉说着抬手去抚摸凤云洛的头。 哪知凤云洛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闪身躲在了凤雏身后。她双眸盯着宁婉流露出恨意,“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洛儿,不许放肆!父皇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不可以对娘亲这样无礼!” “她不是我娘!我娘叫做冷玄玥,就是被她害死的!”凤云洛别过头小嘴噘着,一脸不甘示弱的神色。 凤雏抱歉的对宁婉说:“陛下,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倔,又被罪臣宠坏了,罪臣以后会慢慢教导她,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是呀陛下,孩子还小,一时之间受不了刺激是正常的。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要不先滴血验亲吧,等真相查明了,对众位大臣也算有个交待。”楚玉晶望着宁婉复杂的神情,忙出声替凤雏父女打圆场。 宁婉又端详了凤云洛一刻,微微颔首,“好吧,传太医到偏殿,把孩子也带去。”说完宁婉大步离开。楚玉晶赶紧对凤雏使个眼色,凤雏会意,拉着凤云洛的手快步跟上。 经太医查验,宁婉与凤云洛血脉相融,证实凤云洛的确是宁婉亲生骨rou。为了堵悠悠众口,宁婉又派人几经周折找到当年为凤雏接生的老宫人和已经辞官归隐的太医,证实凤云洛的生辰八字与汉宗室登记造册的有误,凤雏自锦阳归来便已经身怀六甲。 宁婉背着手站在殿内,凤雏被人带了进来,俯身跪拜。“奴才给陛下见礼。”因为凤氏宗族的男子大多数被充掖为奴,凤雏便将自称的罪臣二字换作了奴才。 宁婉回眸,凤雏依旧一身白色的罪衣,端端正正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宁婉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起来吧,朕派人把你带来是有些话想问你。” “陛下有话责问奴才,奴才还是跪着回禀吧。”凤雏刻意将膝盖向后挪了半寸,避开了宁婉的手。他的眼神平静而落寞,头垂着,口气也是淡淡的。 宁婉轻嗽一声,“云洛的身份已经查证确凿,回云京之后朕会下旨册封她为公主。” “多谢陛下隆恩。”凤雏对着宁婉磕了一个头。 宁婉又道:“你既然怀了朕的孩子,这六年来又独自抚养她长大,说明你对朕一直念念不忘。朕不相信当初那场暗杀是出自你的手笔,你如实告诉朕,是不是冷玄玥假借你的名义对朕施以毒手的?” “陛下,当年的事谁是谁非已经无需再深究了。奴才曾身为汉王,所以无论汉国中哪一个人冒犯了陛下,罪责都应该由奴才来承担。听说陛下遇刺的时候,奴才已经回到了上京。奴才说句心里话,如果奴才当时在场,奴才会拚了性命护住陛下。奴才宁愿自己死在万箭之下,也不愿意见到陛下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凤雏……”凤雏有感而发,眉目间溢满了伤感。宁婉内心深处的感情被触动,她走过去亲手搀扶起凤雏,“为什么、为什么不在云洛出生之前就告诉朕事情的真相?” “陛下,奴才给陛下所有的书信都被玄玥扣留了,奴才名义上是一国之君,实际上只能待在深宫之中抚养女儿。唐汉开战之后,奴才也想过告诉陛下一切,但是国仇家恨,就算奴才当时跟陛下说洛儿是陛下的亲骨rou,陛下会相信吗?一旦事情传了出去,洛儿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搞不好她在汉国就会有生命危险。还请陛下体谅奴才身为父亲的一番苦心。”
“唉!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凤雏,事到如今,云洛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朕和你错过整整六年,朕很感激你独自把女儿抚养长大。跟朕回宫吧,不管这六年经历如何坎坷,咱们都一笔勾销。以后你留在朕身边,相妻教女好好过日子,你可愿意?” “陛下,奴才很感谢陛下的错爱,不过今时今日,奴才真的不能再继续伺候陛下……” “为什么?朕打听过了,这六年来你与冷玄玥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朕的男人……” “陛下,奴才与玄玥虽无夫妻之实,却总有夫妻之名。奴才是废黜的汉王凤翼宁,早已经不是陛下身边宠爱的淑君。玄玥临去潼关之前,奴才就发誓无论如何要替她保住冷氏一族。听闻陛下要将冷氏一族择日处斩,奴才斗胆请陛下开恩赦免冷氏一族死罪,奴才愿意一死以赎冷氏全族之罪。” “你说什么!你竟然为了给冷氏一族求情而用死来要挟朕!” “陛下,奴才岂敢要挟陛下?奴才只是希望陛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牵连无辜的人。不错,玄玥是陛下伐汉的劲敌,不仅曾经暗杀陛下,也杀害了叶慕大将军,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国。身为汉国的君主,身为她的丈夫,奴才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后受辱,满门遭屠戮。陛下,奴才求求您,您也说奴才这几年抚养洛儿不容易,就看在玄玥一直把洛儿当做亲生女儿抚养,最后关头没有拿她来要挟您的份上,请您给冷家一条生路吧!” 凤雏眼泪汪汪抬头望着宁婉,宁婉看着这个以往心中无比深爱的男人沉默良久,“如果朕不答应你的请求你又当如何?” “陛下……”凤雏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奴才身为冷家的女婿,还请陛下将奴才一并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为了那个冷玄玥,你竟然连云洛都不顾了吗?” “陛下,洛儿是您的女儿,奴才将她还给您,相信您一定可以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的。” “哼!朕恐怕没有你说的那种耐心。”宁婉冷笑,“那孩子只把冷玄玥当作娘,至今对朕都怀有恨意,如果连你也死在朕的手里,你认为那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替她父母报仇雪恨?” “陛下,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洛儿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 “明白事理会连亲生母亲也不认吗?凤雏,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冷家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至于你,如果你敢追随冷玄玥而去,朕就把凤云洛也一并送去陪你。朕不会要一个认仇敌为母亲的女儿,除非你有本事把她教好,否则朕一点也不稀罕!” 宁婉说完一甩袖子大步离开。殿门外,楚玉晶拉着云洛伫立在门边。宁婉与云洛擦身而过,云洛理也不理,眼睛死死盯着殿内的凤雏。 楚玉晶于是松开手,云洛跑向凤雏,投入凤雏的怀抱。 两天之后,冷氏一族以及受牵连的九族尽数被斩杀于上京皇宫午门之外。宁婉已经在筹备班师回朝,云洛白天去偏宫看望了凤雏,晚上回到住处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楚玉晶陪同宁婉站在窗根儿下,“陛下,这孩子脾气实在是倔强,您再给她些时间。” “不提这个了,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奏,什么事?”楚玉晶附耳相告,宁婉眉头紧紧蹙起,“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而且红绫提供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哼,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宁婉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你去找凤雏,你告诉他,朕给他两条路,要么回到朕的身边继续做他的淑君,要么即刻起跟凤氏族人一样待遇,明日起行押赴云京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