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身世浮沉雨打萍 中
听了楚玉晶的话,陆昭林的哭声已经抑制不住,楚玉晶也情不自禁的落泪。玉诺原本啃着喷香的鸡腿,眼下这番情景,他怯怯地把剩下的鸡腿放回碗里,站起了身。 他伸手扯了扯陆昭林,声音很柔又很乖,“爹爹,您别哭了。诺儿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今晚您早点睡吧,缝衣服的活儿都留给诺儿干。”虽然楚玉晶时常想方设法关照这对父子,但冷宫的生活依旧很艰辛。为了谋些生计,父子二人便央求看守找了些缝补的活儿,好借此换些个吃食衣衫,不至于挨饿受冻。 楚玉晶打量着玉诺,这个弟弟比自己小五岁,十四的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俊秀婀娜,如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娇嫩,如无暇的美玉一般纯洁。豆蔻年华明明该是一个少年最开心最安逸的时候,却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玉诺打记事起就被禁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冷宫里,不仅受尽了欺凌羞辱,甚至还付出了一只跛脚的惨痛代价。 陆昭林拉着玉诺的手对楚玉晶笑着,“你可别小瞧了他,如今玉诺越来越懂事,我的眼睛近来总花,针脚做的不到的地方都是他提醒我的。” “是呀,哥哥,我可能干了!浆洗缝补都不在话下!而且我个子又长高了,虽然走路不怎么利索,但是打水呀,烧火做饭呀,我都能帮爹爹的忙!”玉诺提到干活儿胸脯拔得高高的,很有几分得意。 楚玉晶面上笑着,嘴里夸着,心中却酸楚翻涌。 “你这么能干,整个鱼尾巴都给你了!”楚玉晶拾起筷子,把大块的鱼尾夹给玉诺,又将鱼腹细细剃了刺放在陆昭林的碗里。“爹,吃吧,今天多吃点儿不用剩着,明天孩儿还来。” “玉晶,爹知道你孝顺,可你不用总惦记我们。爹晓得,你有你的难处,你哪次来不是冒着风险的?爹总怕你来得勤快了就招惹皇上和君后不满。再说,你刚回来,一定有很多的差事要办,千万别耽误了。” “爹,孩儿已经把差事都还给母皇了,以后孩儿一身轻松,再也不用干爹说的那些个造孽的事了。” “真的?”陆昭林惊喜之余却也忧心忡忡,“皇上她能这么轻易的允了吗?” 楚玉晶苦笑,“爹有所不知,母皇说孩儿岁数大了,不适合再抛头露面,所以给孩儿定了一门亲事,要孩儿一个月后出嫁。” “什么?”陆昭林一愣,虽然儿子已经将近十九了,嫁人也是早晚的事。陆昭林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女方是谁家?” “兵部尚书刘思骥,也就是母皇新册封的梅卿的亲姑母。”既然婚事已定,最迟明天整个皇宫都会传遍,楚玉晶觉得还是自己亲口告诉陆昭林更稳妥些。 陆昭林眉头紧蹙,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楚玉晶拍了拍他的手,“爹,您不必替孩儿觉得委屈。孩儿已经想通了,嫁就嫁吧,嫁给谁不都一样吗!再者母皇一向说一不二,不允许任何人违背她的意思,孩儿今日要是敢顶撞她,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见爹和玉诺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连累了你呀……”陆昭林掩面失声。 玉诺忽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爹爹,您不是说出嫁可以穿大红袍子,可以坐花轿,是男孩子最风光最开心的时候吗?那哥哥出嫁您为什么不开心呀?” “玉诺乖,爹不是不开心,爹只是替哥哥高兴,所以太开心反倒哭了。”对于心地纯良的弟弟,楚玉晶摸着他的头好言哄他。“去,帮爹把手巾拿来。” “嗯。”玉诺似懂非懂却很乖巧的起身去拿手巾。楚玉晶趁机握住陆昭林的手轻轻地摇了摇,陆昭林忍住悲声,勉强破涕为笑。 这一夜楚玉晶很晚才离宫,回府的时候发现楚皇派去的守卫都已不见,但府门外远远的似乎还有晃动的树影和奇怪的鸟叫声。楚玉晶明白这是无影暗卫一贯的手法,他相信楚皇生性多疑,一定不会轻易对他放心。回到寝殿,小侍伺候他沐浴更衣,又端了些夜宵给他。楚玉晶挥手屏退了众人,他卧在榻上吃着粥,老九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主子,要不要属下把那个刘思骥做掉?” “没用的。死了一个刘思骥,还会有其他人,你能杀的光吗?再说,刘思骥一死,那老狐狸只会更加猜忌本君。现在她只是半信半疑,又死无对证,她在用婚事考验本君呢。” “主子不会真的打算就这样委屈求全地嫁过去吧?”楚玉晶的分析老九都明白,在计划失败无影暗卫遭受血洗之后,金世渊为了保住性命决不会再回锦阳了。楚玉晶曾经被抓的事实无法隐瞒,但从始至终,楚皇也没有证据证实是楚玉晶出卖了无影暗卫,因此,所有的帐都可以记在金世渊头上。楚玉晶如果还想继续做他的皇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听从楚皇的安排嫁给至少大他二十几岁的兵部尚书刘思骥。“主子考虑过没有,如果主子下嫁,昭林老爷和小公子怎么办?” “唉……”一声长久且深重的叹息之后,楚玉晶沉默了好一阵子。“九姨,楚嫣然这段时间对玉诺有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 “还没有,因为梅卿的弟弟也刚册封不久,算是新婚吧,楚嫣然一时半刻还顾不得小公子。对了,主子,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十几天前,太女宫有人去冷宫见过昭林老爷和小公子,问小公子愿不愿意去太女宫当小侍,昭林老爷以小公子腿脚不灵便拒绝了。”这件事楚玉晶没有听陆昭林提及,他心想或许是父亲不愿意他担心所以没说。 楚玉晶握着碗的手紧了又紧,“看起来楚嫣然这个狗东西对玉诺依旧是念念不忘……,九姨,锦阳这地方我们待不下去了。幸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先暗中准备好出逃用的东西,本君再找机会抽身。这次,本君要一了百了,把爹和玉诺都带走,彻底逃离这个鬼地方。” “主子,咱们逃走容易,可在冷宫里救人就有些难度了。而且你要是把无影暗卫的权责交出去,咱们在人手上……”这些年楚玉晶利用掌管无影暗卫之便也算培养了一批心腹,老九认为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用得上的。 楚玉晶则摇了摇头,“经历了尹师傅这件事,本君除了八姑姑和九姨之外任何人都不再相信。况且,我们的计划本来就不宜外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何在冷宫救人本君会想办法。九姨,出逃的事要担极大的风险,即便本君身边只有你一个帮手,但本君仍不想勉强你。如果你为难的话,可以现在就远走高飞。对于本君来说,这次是救爹和弟弟唯一的机会了。如果成功了,我们从此退隐山林,一辈子隐姓埋名。如果失败了,我想我会带着爹、玉诺一起死,也好过落在那老狐狸的手里生不如死。” “主子,您把我老九当作什么人了!这些年我跟着您出生入死没皱过眉头呀!八姐不在了,这个时候我老九更不能丢下您一个人。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帮您把昭林老爷和小公子救出来,就算要我拼了这条老命我也在所不惜!” “九姨,大恩不言谢,不论成与不成,我楚玉晶替爹、弟弟给你磕头了。”说着,楚玉晶翻身下床,对着屏风就跪倒磕了一个头。 老九有些惊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九姨,去吧,明早帮我买些小吃回来,我明个儿还要再去冷宫。还有,外头有狗,你自个儿当心。” “明白!”老九黑影一闪,已经从房中消失不见。楚玉晶从新坐回了床上,他掀开衣袖,光滑的手臂上除了连日来磕碰的瘀青之外,原本守宫砂的位置洁白干净。 楚玉晶在心底深处重重地叹了口气,一个月的时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贺兰宁婉,我不想恨你,但是却又不得不恨你,是你的言而无信把我逼到了这样的绝境。 翌日赐婚的圣旨便传遍了锦阳城。楚玉晶规规矩矩地领旨谢恩,并进宫给楚皇、桓后各自磕了三个头。桓后宫中,楚太女楚嫣然也在,还有她新娶的侧君梅氏。楚玉晶原本与楚嫣然的关系并不融洽,二人常有争执,眼下却因为这个突兀的联姻缓和了平素的对立。 刘思骥手握兵权,是楚嫣然需要拉拢的重臣,自然婚事也得到了桓后的关注。楚玉晶觉得桓后同他说话的口气开始变得温和,楚嫣然竟然也摆出一副皇姐的样子来对他嘘寒问暖。虽然所有的虚伪做作都叫他觉得恶心,但他力争笑得比对方还得体,尽量使对方放松戒备。
一天周旋下来,楚玉晶带着老九给自己预备的小吃去了冷宫。一进门他有些眼花,原来床榻上残破的蓝布薄被换作了花花绿绿绸缎面的厚棉被。屋子里陈旧的破椅烂凳也已经换成崭新的结实的竹桌竹凳。桌子上摆放了新茶壶,花茶的香气充斥着整间屋子。 楚玉晶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梅卿白日里命人送来的。第二天,楚玉晶再进宫时率先去拜望了梅卿。两人从完全不熟络到推心置腹也不过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楚玉晶离开梅卿宫中的时候,两人好似闺中兄弟一般手拉手依依惜别。这情景叫站在不远处的楚皇看了个正着。 楚玉晶依旧在黄昏时分去了冷宫。对于他接二连三毫不避讳地去冷宫探视,楚皇原心里头不怎么舒服,却因为梅卿在榻上一番温言软语也索性听之任之了。 撇开楚玉晶在楚皇派来的教习公公指导下筹备大婚不提。太和元年九月初八,安淮郡君下嫁户部尚书邱玫若,婚礼场面宏大,整个云京城都喧闹鼎沸起来。 宁婉喝了不少酒,凤雏扶着她回到明德殿的时候,她的步子都有些虚浮。“殿下,早些安置吧,臣侍今儿也喝了不少,就不留下来陪殿下了。”把宁婉交给李允昭,凤雏转身欲走,可手被宁婉大力攥着,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凤雏涨红着脸有些着急,“殿下,快放开,不然臣侍要恼了……” “不许走,难得本宫今儿开心,晚上咱们还要乐呢!”宁婉借着微醺的酒气耍无赖,顺势一拽,凤雏站不稳,倒退了两步滚进了宁婉怀里。 李允昭见这架势脸一红就带着小侍们匆匆退出了寝殿。宁婉一个翻身压在了凤雏身上,她的嘴唇吐着酒气,在凤雏的脸上来回蹭,“凤儿,你喝了酒身上怎么还这么香?本宫好喜欢。” “殿下,您又没正经了,讨厌……”凤雏举手去推宁婉的身子却没推动,他只好央求着告饶,“殿下,臣侍的骨头要散架了,臣侍的手臂好麻……” 那娇声软语在宁婉听来实在诱人,宁婉一口吸吮住凤雏的耳垂,用牙尖儿轻轻噬咬,“你只会诳人,哪次都骗本宫说没力气了,哪次不是后半夜又缠上来,跟着磨人的小妖精似的。嘿嘿,今儿本宫可不听你这套……” “殿下……”听了这话,凤雏不仅是脸,连脖子、胸口都羞红了。宁婉略略放开他,手上不安分的开始宽衣解带。偏偏凤雏今儿穿的是正品大装,里三层外三层,宁婉扒得手腕都酸了。 “什么破衣裳,撕了完事……”宁婉扯着凤雏的领口,凤雏连连摇头,“殿下手下留情吧,臣侍的好衣裳总共没几件,毁了重做又麻烦,臣侍没殿下那般阔气,腰封说扯断就扯断,金扣子掉了一地也不心疼。呵呵呵呵……” 他眨着眼打趣儿,说得正是路锦上次的窘事。宁婉哼了一声,“别提那贱侍,听起来扫兴。对了,傲然也出月了,听说你特别稀罕允欢,常常去他那里跟他抢孩子玩儿……” “呵呵,殿下,臣侍自个儿没福气,羡慕傲然有孩子抱呗!怎么,臣侍好歹也是允欢的叔叔,殿下难不成不让抱?” “本宫才没那意思……”宁婉抬手轻抚凤雏微蹙的眉,“凤儿,本宫知道你喜欢孩子,你常去琅玡水榭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别人生的始终不如自己的贴心。” “嗯,殿下话是不错,可惜臣侍不争气呀……”说来也真怪,宁婉一月间总有十天给了凤雏,凤雏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宁婉坏坏的笑了一笑,“不是你的问题,本宫觉得是本宫还不够努力。凤儿,今晚上为妻再努力一回吧,借着流鸢的喜气,咱说不定就怀上了……”说着,宁婉把帷帐放了下来。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 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