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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月落乌啼霜满天 上

    “兰才人,请留步。”兰若晴正带着素吟往庆瑞斋去,不想身后路锦紧走了几步赶了上来。“才人金安。”路锦草草行了个礼,兰若晴不想和他计较,只是淡淡一笑,“路承徽有什么事吗?”

    自从路锦到自己的屋子里偷香侍寝被责,兰若晴就对他敬而远之。两人平日往来甚少,倒是薛景春温文尔雅一股子书卷气和自己挺对脾气。

    路锦陪着笑,“不知才人是不是要去庆瑞斋探望殿下?”素吟捧着食盒,这条路也是通往庆瑞斋的必经之路,路锦的话分明多此一问。

    兰若晴还没作答,大路上李允昭款步而来,“才人,您怎么还在此闲聊,殿下都等得不耐烦了。”李允昭说着过去见礼,他一身崭新面料做的衣袍,在秋高气爽的天气看起来格外明艳。

    路锦干笑了两声,“李内侍近日越发光彩照人了,这料子价格不菲呀……”

    “呵呵,路承徽缪赞了,这衣料是殿下说好看特意赏的。奴才原说穿了也撑不起来门面,且太过张扬,可殿下偏偏说叫庆瑞斋的人都改头换面,添添喜气。哦,对了,才人,奴才是奉了殿下之命特意来催您的,殿下还说膳房备了您爱吃的菜,再晚半刻钟,菜可就要凉了,不好吃了。”

    “是吗?素吟,那咱们快点吧,叫殿下久等咱们万万吃罪不起的。”兰若晴听到宁婉命膳房张罗了自己爱吃的酒菜等待自己,心里高兴面上更流露出焦急,抬腿便要走。

    路锦却一把拉住他,“才人且慢,奴侍替殿下做了些开胃的糕点,想和才人同路一并送过去。”

    “这个……”兰若晴面带犹豫,李允昭一旁轻笑,“怕是不合适吧?殿下只传召了兰才人,路承徽不请自去,万一惹恼了殿下就不好了。”

    他说话时表面万般好意,但话音儿在路锦耳中听来又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素吟捂着嘴偷笑,暗中扯了扯兰若晴的衣袖。兰若晴会意匆匆离去,路锦想要追,李允昭故意挡在他面前。

    路锦见兰若晴身影消失不见,气得猛一跺脚,冲着李允昭两眼一瞪,“李内侍,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路小主儿,这话从何说起呀?奴才什么身份,怎么敢跟小主儿您过不去呢?奴才是一番好意,殿下最近心情烦躁,连太女君殿下都禁足了您不会不知道吧?殿下今儿只想见兰才人一个,您要真的冒冒失失闯了去,惹得殿下发作起来,别说是您,庆瑞斋上下谁担得起呀?要是再重演臻园里那一幕,小主儿您的脸面可就更不好看了。”

    “你!”李允昭故意显出作小伏低的神态,却暗中把路锦的痛脚拿出来奚落,路锦气得脸色发青。他银牙咬碎,“李允昭,你别得意!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你最好天天烧高香盼着我别真得了宠,不然有你受的!”

    路锦哼了一声,扭头愤愤不平的走了。流鸢站在回廊高处,远远瞧着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李允昭回了庆瑞斋,流鸢喊住他,“小昭,你到我房里来一下。”

    “哎!哥哥您有事儿找我?”李允昭很脆生的应了一句,便推门进了流鸢的卧房。流鸢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和你说话一向都是开门见山的,今儿你和路小主儿似乎有争执,凑巧被我瞧见了,我有几句话提醒你,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哥哥想说什么不妨明言……”李允昭在流鸢面前一直都是乖巧伶俐的,流鸢待他不薄,平素十分关照不说,他能有今天也是流鸢一手提携的。李允昭心里暗暗侥幸,自己近来也实在有些大意,没防着自己和路锦的照面叫流鸢给瞧了去。不过想必流鸢不会难为他,叫他来房里叙话,多半也是为了他好。

    流鸢含蓄的说道:“咱们做奴才的有做奴才的本分,就算殿下喜欢咱们、不讨厌咱们,咱们也还是奴才,比不得那些主子有身家有钱财。余下的话我不多说了,你仔细思量思量,茹筝是怎么死的你可别忘了,我瞧你素来聪慧,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你可也要惜福啊。”

    “哥哥放心,哥哥的话我都听懂了,以后不叫哥哥cao半点儿心还不成吗?”李允昭给了流鸢一个安心的微笑。流鸢瞅瞅时辰,估摸着宁婉和兰若晴差不多也快用完午膳了,便辞了李允昭去宁婉前头当差。可巧邱玫若捧着一沓子奏折满头大汗的迎面而来,流鸢还想着方才李允昭的事,一走神儿,整个人撞在邱玫若的身上,奏折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邱玫若颇有几分生气,张口便斥责,“是谁走路这么冒失!一点规矩也没有!等本官回了殿下狠狠打你的板子!”她位高之后政务繁重,脾气也越来越急。

    流鸢忙不迭道歉,“邱大人,奴才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奴才帮您都捡起来。”他说着蹲下身子去捡奏折。

    邱玫若见是流鸢,方才还非要论个是非曲直的书生意气马上换作了不好意思地陪笑。“呦,是流鸢呀,这话儿哪说的?也是本官走路没当心……,对不住啊,本官刚才不是骂你,本官以为是别人……,总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邱玫若伸手接过流鸢递来的奏折,此时此刻,她百口莫辩,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里暗骂不长眼的人正是她自己。跟着宁婉这些年,流鸢一向在她心里扎根儿,平时说话都怕惊了这妙人儿,他要因为自个儿的训斥而真生了气,自个儿才得不偿失呢。

    见邱玫若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流鸢并不知晓邱玫若此刻心中的想法,还只道她是等自己领她去见宁婉。流鸢含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邱大人,殿下应该已经用过午膳了,邱大人想必也是为了政务而来,就请跟奴才一道,奴才带您去见殿下。”

    “好,好,有劳你了!”其实这些奏折本不用自己眼巴巴地送来,邱玫若很得意今天假公济私了一回,博得流鸢为自己引路,心底乐开了花儿。

    流鸢在前头走着,邱玫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流鸢这身衣裳也是新裁剪的,以往他只喜欢穿素色的衫子,如今稍稍艳丽些的,就把他往日不曾显露的妖娆尽数衬托了出来。金黄色的深秋就要到了,邱玫若偷偷下了个决心,这些年她从来没跟宁婉提出什么要求,现在她升了官儿分了府有了权势,正是给家里添一位男主人的时候了。……

    “二哥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呀……”宁婉放下朱笔,轻轻吹着奏折上未干的朱砂。庆瑞斋是宁婉办公的书房,贺兰凝飞虽时常来东宫,但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回跑到庆瑞斋的门儿上。

    贺兰凝飞笑盈盈的见了礼,“我也没什么大事,好久都没来探望三皇妹了,听说前些日子东宫出了刺客,昨儿慕容侧君又殁了,怕三皇妹心情不畅,所以过来帮你开解开解。”

    慕容颖轩对外只说是暴毙,暗中被关冷烟按照宁婉的吩咐与丹蕾一并送出了云京。宁婉应了一声,“好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本宫并没有放在心上。二哥要是没别的事,本宫还有奏折要批,二哥请自便。”宁婉说完又翻开一本奏折,故意低下头不看贺兰凝飞。

    贺兰凝飞向书案靠近了两步,轻轻咳嗽了一声,宁婉抬眼盯着他瞧,“二哥还有别的事吗?”

    “哦,是有那么点小事想和三皇妹你聊聊……”贺兰凝飞一向都是爽快人,极少在宁婉面前这样欲言又止的。

    宁婉打量他踌躇的神态,沉吟片刻,“二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如果本宫猜测不错,你今儿的目的是来替人当说客的?”

    见宁婉一下子戳中了自己的心事,贺兰凝飞脸上讪讪的,带了几分不好意思。他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儿下,“三皇妹从来都是那么睿智,二哥这点小心思的确瞒不过你。其实我本不想来的,不过昨儿进宫去探望父后,凑巧遇到凝扬跪在采华殿的门口,那样子也怪可怜,连父后都动容了。所以父后派我来问问,不知道三皇妹打算怎么处置丽君,三皇妹可千万别嫌我多事……”

    丽君因为偷盗科举试题一案已经被贺兰敏德下令打入内惩局关押。贺兰凝扬系丽君所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身首异处,他前往凤藻宫求情未果,便跪在中宫希望叶慕华霜可以替丽君陈情保住丽君一命。

    宁婉微微一笑,“二哥一定是找错地方也找错人了。丽叔君好歹也是母皇的君侍,怎么处置他还轮不到本宫做主呢!”

    “呵呵,三皇妹少来,谁不知道现在母皇凡事都听你的。三皇妹,大皇姐的事儿二哥心里明镜儿似的,虽然一母同胞,但二哥觉得你怎么处置她都不过分。只不过丽君毕竟是男人,伺候了母皇那么多年,凝扬素来也敬重你爱戴你,咱们总不能一味的只管杀人,却损了那些个好人的体面不是?”

    “二哥,这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体面可不是人给的,是自己活出来的。”

    “是是!话虽如此,但皇太女殿下若能高抬贵手,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啊……”贺兰凝飞不遗余力,见宁婉不肯松口,便索性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摇晃她,“好meimei,你平日最讲究宽宏大量,不会连一个夫儒之辈都计较吧。再说了,凝扬是咱们的弟弟,又不是外人。”

    “这皇家的兄弟和平常百姓家的可未必一样。二哥还记得凝云吗?是楚卿自寻死路,他却将这笔账记在本宫头上。本宫曾善待他,到头来还不是给他留下了和大皇姐勾结作乱的机会,本宫现在都后悔小瞧了他呢!”宁婉提起贺兰凝云,心里就隐隐生出一股子恼怒,翠乔的事一定有蹊跷,究竟贺兰凝云和上官妍倩背地里捣得什么鬼,她早晚有一天要查个水落石出。

    贺兰凝飞察觉宁婉的脸色不善,他站定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但转念一想,人的一生多则百年,少则几十年,做兄弟也是一种缘份,何苦大家争来斗去?常言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些年我冷眼瞧着,凝扬和凝云真不一样。别看凝扬常和凝云一块儿读书玩耍,他的心性比凝云活泼开朗,也有些个率性,凡事不掖着藏着,不像是那种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再说是大皇姐和丽君有罪在先,凝扬现在求告无门,不敢擅自上东宫来求你。三皇妹你若能法外施恩,凝扬一准儿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有其他想法?”

    贺兰凝飞的话亦有几分道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唐能跟宁婉一较高下的公主也没人了。贺兰宁卓还在吃奶,雍王大势已去,更不要提在内惩局大牢里关了将近一年的贺兰宁然。宁婉望着贺兰凝飞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笑,“二哥,你怎么转了性情?之前你不是还说丽君当初欺负父后也有份儿,若他有被你拿住错处的时候,你绝不轻饶他吗?你方才这番话,要是从大哥嘴里说出来,本宫倒也不觉得奇怪,可偏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在宁婉对贺兰凝飞这些年的认知中,这位二皇子绝对是一个爱恨分明有仇必报的人。曾经不止一次公开的场合,贺兰凝飞都表示过要和白贵君、丽君讨还当年他们欺压叶慕华霜的旧债。譬如楚卿的死,贺兰凝飞碍于贺兰凝云的面子,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少见,更别提今天不辞辛苦亲自跑到庆瑞斋来给丽君求情。宁婉思虑再三,“本宫有话直说,母皇曾表示过要把三皇弟嫁给朝中重臣,但事到如今,本宫却认为把他嫁给谁本宫都不放心。二哥若能替本宫解决这一烦忧,本宫也不介意将丽君的性命留在内惩局,二哥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明白,叫凝扬一辈子不嫁人,皇太女殿下的意思就是……”一个年轻皇子不出嫁,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家。贺兰凝飞水晶玻璃心,看宁婉阻止他说下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一笔交易算是达成了。贺兰凝飞瞧瞧外面的天色,已经快掌灯了。贺兰凝飞拿起墨锭轻轻在砚台里磨着,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想打扰宁婉的下笔,“二哥再多问一句,雍王府的君侍们都给看管起来了,三皇妹又有什么打算?”

    宁婉笔尖一滞,眉目轻挑,“是柳思宜请你来替柳王君说情的?还顺带着柳家是不是?”

    “没、没有!”即便柳思宜的确央求了自己,贺兰凝飞此时此刻也不能承认。他太了解他眼前这位皇太女meimei,于是他装出一幅好心的样子说道:“我也只是和柳思静、郭氏他们几个混得熟了,看他们平时为人不错,这才想也顺道替他们讨个情,三皇妹可别多心。”

    “到底是不是本宫多心二哥你自己明白。要不是柳思宜几年前就和柳家脱离关系,如今他能好好的待在将军府吗?柳家的事没有你们插嘴的份儿。至于雍王府的内眷,本宫会和母皇商议如何处置,二哥就不用cao心了。”

    “三皇妹,其实……”其实贺兰凝飞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应了柳思宜的请求来保柳王君和他子女的性命。然而宁婉在对待这个问题上与对待贺兰凝扬、丽君不同,似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贺兰凝飞身在皇家,如何不懂宁婉的顾虑,不过,他也希望宁婉能略略给他一个薄面,好叫他在柳思宜面前大大露一回脸。

    贺兰凝飞暗自盘算该怎么才能把话说通,宁婉啪的合上了一本奏折,双眸严肃的注视着他,“二哥,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本宫不晓得。本宫以皇太女的身份警告你,你是一国皇子,本宫绝不允许你去给人做小,即便那个人是本宫的心腹将领也不成!”

    “三皇妹,你、你说什么呢?”贺兰凝飞的脸腾得一下子红了,他又羞又恼,弄不清怎么私下和莫言的玩笑话竟都传到了宁婉耳朵里?

    门外,流鸢高声禀奏,“殿下,大皇子派人请您过府一聚,说略备薄酒请您一定要赏脸。”

    “哼,又是一顿说情的酒。”宁婉有心不去,却又觉得不便把自家的兄弟都得罪了。她转头,“二哥要不要一起?你也有好久没去大哥的府上了吧?”

    “三皇妹怎么这个也知道?”贺兰凝飞一愣。

    宁婉淡淡一笑,“自从柳官人病倒,你恨不得留在将军府多过双阳郡府。二哥,本宫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水月彤萱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就算将来柳官人不幸去了,她也未必愿意和你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自寻烦恼?以你的身份、地位,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

    “可我心里只喜欢水月彤萱一个,三皇妹心知肚明。”贺兰凝飞这些日子越陷越深,感情上早已不能自拔。有道是,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