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断肠楚词归不得 中
“你说什么?人犯在法场上被劫走了?朕问你,一共有多少人来劫法场啊?”监斩官跪在御书案前大气不敢出,慕容毓铁青着一张脸质问她。 监斩官哆哆嗦嗦的禀奏,“回、回皇上,由于有人投掷火药,法场爆炸浓烟滚滚,臣真的没看清。后来人犯不见了,李参将和一个凶徒打斗起来,那人想逃,被李参将带着人乱箭射死了。” “糊涂!为什么不留活口!”慕容毓心想一定是没有铲除干净的无影暗卫来救走了楚玉晶,他眉头蹙着,手指在书案上连敲了几下,“快去,下令紧闭四门,广发通缉告示搜捕人犯。另外,把那个死了的凶徒尸体悬在城门上示众。” “是!臣立刻去办!臣告退!”丢了人犯,监斩官一直害怕自己项上人头不保,现在见慕容毓只是把满腔怒气都撒在已死的凶徒身上,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一溜儿小跑就出了御书房。 红绫的身影从屏风后闪出来,“主人,楚玉晶是少主的心腹大患,如今侥幸逃脱,会不会纠集人手对少主不利?” “朕也是第一时刻就开始担心宁婉的安危。红绫,你还是快马去追她们。记住,一定要确保少主平安的抵达云京后再回来。”红绫的心意慕容毓已知晓,便不再强迫他离开自己。 红绫躬身,“主人放心,奴才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替主人保护少主的。”…… “主子,主子,您醒醒……”老九撬开楚玉晶的嘴,端着一碗水给他灌了下去。 井水的清凉令原本昏迷的楚玉晶渐渐有了知觉。他缓缓睁开眼睛,等看清老九关切的眼神,第一个举动就是扑进老九怀里呜呜的哭泣。 “九姨,八姑姑死了,她是为了我才死的,她是为了我才死的!……” 在法场上被乱箭射死的凶徒正是八姐。当老九得知楚玉晶行刺失败,料想宁婉会利用他潜入魏国营救慕容毓。老九飞鸽传书找来了八姐,姐妹二人自幼就看着楚玉晶长大,感情深厚。即便宁婉和慕容毓利用楚玉晶铲除了很多潜伏的无影暗卫,姐妹二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帮手,但她们还是决定利用私制的火药铤而走险。 两人分工明确,八姐负责投放火药引起混乱,老九负责干掉刀斧手带走楚玉晶。午时三刻的时候,法场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楚玉晶那时已经在刑台上跪了小半个时辰,手臂被又粗又黑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出监牢之前,红绫还特意命狱卒给他喂了一碗软骨散,就是要叫他身上一丝气力也无,站都站不稳,变成一块砧板上的鱼rou任人宰割。 监斩官宣读了罪状,刀斧手抽去了后颈的斩标,楚玉晶就觉得脖子一凉,他闭上了眼,知道这一生即将到达终点。 最后的一霎那,头脑中显出宁婉扼住他的下巴时嘲弄的笑,紧接着,画面又回到自己投怀送抱的那个夜晚,两具身体交缠时,宁婉眼中分明有稍纵即逝的动情和欢娱,他不会看错。 一切就要结束了。而他所希望得到的,从来就没能拥有过,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人生最大的悲哀。楚玉晶依旧不想死,到了此时此刻,他竟然情愿宁婉真的对他下了蛊,那样,他就不用后悔不用去恨不用去怨。 楚玉晶闭着眼眸,似乎可以听到鬼头刀砍下时骇人的风声,仿佛也嗅到了刀口处不知多少人留下的血腥荼靡。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伴随着几声爆炸,响彻了法场。 “九姨,八姑姑的尸身在哪里?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叫她入土为安。”楚玉晶被老九塞进马车的那一瞬,他的余光瞥到了八姐连中数箭。即便这样,八姐仍未倒下,用残躯和手中的兵刃尽量替他拖延着逃跑的时间。 老九轻轻叹了口气,“八姐的尸体被吊在城门上示众,现在城门附近一定埋伏着很多高手,我们人单势孤,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这么说连为八姑姑立个坟竖个碑都是奢望,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怎么对得起她!”楚玉晶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老九说得没错,现在魏国上下应该已经布满了搜捕他的士兵,能不能逃出去还尚未可知,冒然去抢八姐的尸身只怕更是自投罗网。 “贺兰宁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这笔账本君一定要和你清算!”楚玉晶紧紧攥起了拳头,银牙紧咬,“我不会放过你的,只要我能逃出去,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都奉还给你!” 一日后。 “殿下,前面就要进入燕国境界了,根据测算,陆路需要两日可过境,而水路只需要一天半的路程。”岳蔹把地图呈给宁婉,宁婉颔首,“好,我们去渡头登船。” 慕容毓命人预备的是一艘外表普通实则方便舒适的商船。魏燕通商已久,这样的商船不会引人注意,很方便通行于各个停泊的渡口。 宁婉辞别了一路护送她的楚国参将,带着岳蔹等人上了船,扬帆起锚。 风向对航行有利,当晚商船停靠在和泉川相隔不到十里的拢月镇。月朗星稀,一阵阵晚风轻轻吹来,即便初秋还有着酷暑肆虐的痕迹,但早晚已经显出了些凉意,叫人觉得很舒服。 宁婉独立在船头,岳蔹端着一碗面走过来,关心地说:“殿下,属下看您晚饭的时候几乎没动筷子,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属下亲自下了碗鸡蛋面,您尝尝,这还是跟关大哥,不,是跟关君殿下学的手艺呢。”岳蔹不好意思地笑着,将面递到宁婉面前。 香气四溢,但宁婉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本宫吃不下,对不住你的一番好意了。” “殿下是收到了密谍司的奏报后心情不好吧?这也难怪……”晚饭之前,密谍司飞鸽传书送至。宁婉看了以后就放下筷子,一口饭也没有再吃。 “本宫只是觉得作茧自缚这四个字放在本宫身上最合适。”见岳蔹不解的望着自己,宁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本宫想自己清静一会儿,很多事情本宫需要自己才能想明白。” “好吧。”岳蔹退身下去。宁婉低头看着水面上摇荡着的被树影割裂开的月色,慢慢的将怀里那份奏报取出来,然后撕得粉碎,扬手洒进了河中。 她慢慢地将眼眸闭上,不知为什么,这两晚只要一合眼,就能听见楚玉晶在死牢里的哭泣和哀怨声。 “贺兰宁婉,我为了你失去了清白之身……;贺兰宁婉,我以为你会帮我搭救亲人,我以为我下半辈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和依靠的人……;贺兰宁婉,我反复对我自己说,皇家没有可信之人,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就是你贺兰宁婉!……”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就是你贺兰宁婉!”这话在宁婉心里回荡着,敲击着她内心深处。宁婉努力地吸了口气,除了政坛上迫不得已的阴谋诡计之外,她其实一向都不喜欢骗人,更加不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 楚玉晶是个例外吧?因为恨他先欺骗了自己,所以才因为隋静文的提议引发了想要诓骗他利用他的心思。最后告诉他真相的一霎那,看到他近乎于绝望的痛苦眼神,不得不说宁婉心里有隐隐报复的快感。但是,自己又为何不留在法场亲自监斩,为什么连夜就要离开盛昌?是不敢面对他被自己欺骗的事实,还是终究因为那一夜,自己觉得亏欠了他? 楚玉晶该死!他毁掉了自己和凤雏的孩子,甚至差一点将凤雏从自己身边夺走。 宁婉一遍又一遍跟自己说杀楚玉晶的决定没有错。但是,为什么在收到楚玉晶法场被劫的密报时心里除了深深地忧虑之外,竟然还残存一丝侥幸。 “贺兰宁婉,我要杀你也是迫不得已的,如果可以选择,我从来不希望自己生在楚国皇室,我宁愿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家……;贺兰宁婉,如果我说我当初见到你曾为你动过心,为你的善良、正直、仁慈动过心,你信吗?” “本宫不信!这只是你为了迷惑本宫欺骗本宫耍弄的手段而已!”宁婉自言自语,双手按住了头,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激动。 “殿下,您没事吧?您怎么了?”岳蔹一直守在舱门边等候着宁婉的吩咐,他听到动静奔过来,宁婉挥手阻止他,“本宫没事,你去通知所有人,再休息一个时辰后,咱们连夜赶路。” “是!”岳蔹有些担忧的看了宁婉一眼,确定皇太女神色恢复如常这才缓缓进了船舱。 夜深人静的时候,商船快速在洛河中行进着。黎明时分,也就还有二十多里水路就能到达燕唐的边界。此刻,忽然在薄薄的晨雾中,十几艘战船拦住了商船的去路。 宁婉没有看错,那的确是战船,每一艘都悬挂着燕国的旗帜。 为首的主舰上,上官妍倩一身戎装带着几名将领迎风伫立。她高喊,“三妹,别来无恙吧,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殿下!殿下!不要!宁婉!不要!……”凤雏腾的一声从榻上坐起,额头上脊背上都是恶梦激起的冷汗。雪竹听到动静急忙披上外衣跑了进来,一边帮凤雏摩挲着后背,一边用绢帕替他擦试额头,“君上,您还好吧,是不是被恶梦魇着了?” “我梦见殿下乘坐的船破了一个大洞,不停的往下沉,殿下一个劲儿的喊我名字……”凤雏接过雪竹倒来的水喝了一口压了压惊,他有些心神不宁的问,“雪竹,今儿什么日子了?殿下过了这些天还不回来,路上不会真遇到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今儿才七月十三,殿下请君上担待二三十天,这连一半儿都没到呢。想来是君上太过思念殿下,所以才会做恶梦。君上放心,殿下有那么多人保护着,绝不会有事。反倒是您,连日来胃口一直欠佳,精神又差,一晚上能睡两三个时辰都是长的。” “我也得能静下心来才行,难道你不晓得,这些天我过了几刻安生的日子?”凤雏白日在臻园独撑大局,处处小心翼翼。关冷烟伤势好转后,留守东宫和他通通消息,凤雏这才觉得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些。
宁婉谎称在臻园静养,严令东宫任何人无旨不得打扰。白玉彦照顾沈傲然的月子,见不到宁婉的面他虽有微词,却始终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白玉彦每日派人来臻园问安,并常常带话说允欢如何如何胖了,又如何如何笑了。凤雏平日不怎么出房间,亦当宁婉真在臻园居住一般,隔日总派人去东宫拿些宁婉的喜好之物和换洗衣服来,也免去叫人疑心。 宁婉走时便想过会有人跑到臻园求见,不出所料,在离开云京后的第五天,路锦亲自做了些开胃的点心和小菜,拉着薛景春一并送了过来。由于薛景春是被路锦强拉来的,坐在厅里很腼腆,基本不怎么说话。可路锦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跟凤雏说起来没完没了,最后少不得凤雏下逐客令请他回去。凤雏被他闹了一天头有些疼,心想他该知难而退,岂料路锦这人很有些难缠,更有几分越挫越勇的脾气。他第一次来臻园没见到宁婉,隔了一日又眼巴巴地跑来,凤雏索性不再理会他,他坐等了一天无功而返,翌日再来求见。这下可彻底惹恼了凤雏,凤雏拉下脸狠狠斥责了他一顿,并借口宁婉的命令不许他再踏足臻园一步。 路锦很有几分委屈,一赌气跑到白玉彦那里哭诉。 白玉彦将云熙交给乳公,侧过头淡淡一笑,“殿下吩咐过臻园静养期间,东宫任何人无旨不得打扰。本君尚不能擅自去臻园打搅殿下的清静,你一名小小的承徽胆子却实在不小,三番两次不传自去,你眼里可还有殿下,可还有本君和淑君?依本君说,淑君骂你一顿是轻的,按规矩打你板子也不为过。” “君上饶命!君上开恩哪!”路锦本是来给凤雏告刁状的,没成想白玉彦不吃这套,他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路锦哭的梨花带雨,“君上容禀,奴侍无诏擅自前往臻园是奴侍的错,但是奴侍也只想探望殿下几眼。殿下日理万机,日夜cao劳,每天却只有淑君殿下一人伺候,奴侍也担心淑君殿下忙不过来……” 他不敢当面指责凤雏专宠,然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意思白玉彦又怎会听不懂?白玉彦挥挥手,“你下去吧,牢牢记住你的身份和本分,再有差池,本君可真要家法伺候了。” “是,奴侍再不敢了,多谢君上开恩体恤,奴侍告退。”路锦低着头行了礼匆匆离开鸾喜殿。容嫣打量白玉彦若有所思的神情,明白路锦的话多多少少也戳中了白玉彦的心事。 容嫣压低了声音,“少爷,凤淑君这些天也的确有些过分。殿下君侍甚多,凭什么就他一个人霸着殿下不放?路承徽虽然行事莽撞了些,有些话还是在理的。” “殿下这么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咱们还是稍安勿躁吧。对了,魏国的侍从都还在牢里关着,润玉阁那边没人掌事,本君瞧庆瑞斋的瑞巧办事也还周正,你和流鸢说说借他过去支应两天。还有,润玉阁一应规格不能怠慢,慕容侧君这几天身子又大好了吧?” “好是好了些,不过奴才听说慕容侧君平日几乎不说话的,一睁眼就坐在窗户边儿看着院子里发呆,坐到掌灯时分不三催四请的也不睡觉。” “他也挺不容易的,想来心高气傲的一个皇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谁都承受不了。”白玉彦叹着气揉了揉太阳xue。正逢多事之秋,东宫诸事繁杂,偏偏宁婉又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他,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连个主心骨儿都找不到。 容嫣找到流鸢把白玉彦的意思说了,流鸢指派瑞巧到润玉阁照看几日,瑞巧虽不怎么情愿,却也不敢推脱。瑞巧奉命去润玉阁照看是七月初九,七月十三这天,白玉彦正在仔细查看东宫前几个月往来开销的账目,容嫣领着瑞巧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白玉彦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 白玉彦越听脸色越难看,他沉声问瑞巧,“你可听仔细了?要是有半点出入,冤枉了慕容侧君,仔细揭了你的皮!” “奴才不敢!奴才已经连着三个晚上都听到慕容侧君房中有女人的声音,奴才听得真真的,这才斗胆来禀报君上。”瑞巧本也不敢来报,只是他心里有事,偶然遇到李允昭,被李允昭连逼带吓说了出来,李允昭就叮嘱他一定要向白玉彦告发,否则东窗事发连他也要打死的。 容嫣斟酌着问,“少爷,要不要即刻去臻园禀报殿下?” “不急,捉贼捉赃,咱们今儿夜里见分晓!” (抱歉各位,特别是环境美眉,小楚被救了,宁婉还稍微有那么点纠结,把偶们家宁婉当一个正派的人哈,干了一点点报复的事情就会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