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中
“尹虹,你到底想怎么样?”暗室里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慕容毓却背过脸故意不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女子。 “呵呵,尹虹,这个名字已经二十几年没人叫了。毓儿,你乍一喊,我还真不怎么习惯呢!”金世渊眼下的样貌与当初带领凤雏游历时的样貌已经很不相同。那时的她故意装作满腹经纶慈祥憨厚的模样,如今略略弯曲的背已经挺直,平凡和蔼的外表被一张冷峻阴沉的脸孔替代,眉眼勾着犀利,气度流露出执掌生杀大权的森冷。 这,才是她二十几年来隐藏的真实面目。 慕容毓轻笑,“对哦,尹虹早应该死了,你二十几年隐姓埋名,真是用心良苦呀!”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放过我吗?”金世渊对慕容毓嘲讽还略带着愤怒的口气丝毫不以为意,她亲自斟了一杯酒走到慕容毓跟前,笑着说:“毓儿,我们都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今天就卖给师姐一个面子,好好的陪师姐喝几杯,这桌菜可都是师姐亲手为你做的。” “哼!师姐?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你这个师姐?你不是早就被师傅逐出门墙了吗?”慕容毓抬起脸冷冷一笑,眼眸中不无讥讽之色,“当年你想做楚皇的走狗,所以投靠在无影暗卫门下,这些年你飞黄腾达了吧?我们天阙门可不敢阻碍你的大好前程。” “毓儿,其实我也不想瞒你,我本是楚国人,土生土长的楚国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无影暗卫,所以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是吗?看起来你混入天阙门是早有目的,亏了师傅还以为你无依无靠,见你天资聪慧,甚至曾经想把衣钵传给你,你还真对得起她老人家!”二十几年前的纠葛被从新提及,慕容毓依旧难掩内心的激动。“不管你叫尹虹也好,金世渊也罢,我只问你一句,三师姐和五师弟都是你下手杀害的吧?你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两年多,五师弟还一心一意地要嫁给你,结果却死的不明不白……” “她们无意之间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也是迫不得已。”金世渊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想过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但我的生活就是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奉命杀死一个又一个人。我承认,我对不起三师妹和五师弟,每一年的清明前后,我都会派人去她们的墓前祭扫,替她们超度,希望她们早登极乐。” “你以为你这样做良心就能安乐?”慕容毓嗤嗤冷笑一声,“师傅临终前说过,你是狼子野心,假仁假义是你的面具。你这辈子谁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不!”金世渊听到慕容毓这样否定她,很有几分抢白的意思,“毓儿,别人都可以误解我,但你不可以呀!我对你的心怎样你会不知道吗?不错,我一直活在无影暗卫阴暗的角落里,但是当我奉命进入天阙门遇到你之后,我的每一天就好像有阳光在照耀。我忽然觉得我之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荒谬那么可笑,我渴望去过真爱的日子,我甚至想过我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照顾你爱护你,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披荆斩棘。” “这就是你所说的照顾我和爱护我?”慕容毓抬起双腕,清脆的镣铐声响起,长长的锁链拖到地上,还与沉重的脚镣相连。慕容毓紧盯着金世渊,“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从没喜欢过你,在天阙门的时候我只当你是我的师姐,后来你阴谋曝露,被师傅赶出天阙门,我就当你死了,更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承认,是我当初先骗了你,利用你拿了那本经络秘书。可是毓儿,我对你的心不是假的呀!我对你的好难道你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金世渊说着想去握慕容毓的手,慕容毓却腾的一声站起身,大步向后退。 慕容毓点指着金世渊,高声质问她,“你对我好吗?你口口声声对我好,却为何要把我囚禁在这里?为何要假借我的名义谋反?又为何要肆意屠杀那些魏国的忠臣良将?” “那些人是愚忠,死心眼儿,她们全都该杀!毓儿,魏国一直是你打理的,慕容祁根本就是个空壳子。你为她cao心劳力白白辛苦了二十年,你得到了什么?你所有的青春都被她毁了,现在你只是拿回你应得的!所有人都知道,魏国可以没有皇帝,但是不能没有镇国摄政王!所有朝臣和百姓早就应该沉浮在你脚下,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 金世渊摊开双臂,满脸都是无辜的表情。慕容毓看着她虚伪的嘴脸,心里一阵阵作呕。他大声说:“尹虹,你错得实在离谱。我对皇位从来就没有觊觎之心。我是心甘情愿为了魏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我慕容毓这一生的理想就是政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去挑起战祸殃及无辜。”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争夺皇权必然就有流血,怎么又能称为牺牲无辜呢!毓儿,你当权这些年,杀的人比我多多了,你敢说你手下没有冤死过人?有得必有失,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了吧?” “尹虹,你别满口假仁假义,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你是为我好还是在利用我,你心里最清楚!你敢发誓一旦得到皇位之后你就功成身退吗?我不信!依我看,你前二十几年就一直带着面具做人,以后的日子,你也是打算带着我的面具装成我慕容毓来满足你吞并魏国的野心!” “我假扮你有什么不好?等我登基为皇,我就册封你为后,我们携手治理天下,用魏国的铁骑横扫中原,成就千秋霸业,成为千古佳话,可以叫后世百姓传颂!” “哈哈哈哈!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一个篡权夺位嗜血成狂的皇帝除了只会遗臭万年,怎么可能明垂青史啊!”慕容毓实在忍无可忍,蹬蹬几步上前,一巴掌狠狠煽在金世渊的脸上。 金世渊吃痛的捂住了脸,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毓儿,你打我……?” “是,我要打醒你,叫你别白日做梦!” “我白日做梦,哈哈哈哈哈……”金世渊一阵大笑,“你还不知道吧,魏国朝中将近九成的大臣和将领都在你摄政王的号召下一呼百应,各个都愿意替你冲锋陷阵。现在,大军没遇到一兵一卒的反抗,已经兵临盛昌城下,就等着慕容祁投降退位了。毓儿,这一天我等了好多年,我没想到你真能干!你一个男人将那些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叫她们纷纷拜倒在你脚下,连你造反她们都毫不犹豫地追随你,真不知道是该替你高兴还是该替你悲哀呀。” 金世渊说完独自走到桌前,大口大口的喝酒。慕容毓的手掌攥成拳头在不住颤抖。金世渊玩味的看着他,“毓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盘,你想把皇位拱手送给贺兰宁婉嘛,她是你亲生的女儿呀。这些年你不断壮大你的权势,并不是真心为了慕容祁这个残废。你和凤虞斗,除掉慕容莹辰,你就是打算要魏国再无皇太女,好总有一天借助你的权势把江山亲自送到你亲生闺女手里,来弥补你这么多年不能做一个好父亲的遗憾哪。”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慕容莹辰不是我杀的,他死在凤虞的手里与我无关。” “凤虞是她父亲,他会不会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呀?就好像你吧,你会不会杀掉贺兰宁婉呀?你在泉川为贺兰宁婉铺的每一步路都那么精彩,我真该拍手叫绝呀!”金世渊说着真的拍起了巴掌,她的音调里含着嫉妒、痛恨和不甘,“我不明白,贺兰敏德有什么好?就算当时你误以为我死了,可她也配不上你呀。她什么都不能给你,名分、地位,你跟着她只会失去一切。她胆子那么小,诸多顾忌,甚至把你留在寂静的宫室里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这样一个女人,你竟然还为她生儿育女,值得吗?” “尹虹,我跟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我怎么做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你是没有心的。”慕容毓不想就金世渊的话再多作分辩,他坐下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争论没有意义,你就当你说的全对吧。我只想知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呵呵,毓儿,你别紧张,我来找你只是和你叙旧情,怎么想到你那么激动啊。你看,菜都快凉了,我们趁热吃,千万别真浪费了我的一番心血。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一旦脾气不好,我就要想法子发泄。当然,你在我心里那么重要,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别忘了,你的那位侧君余氏可也是拿捏在我的手上。以前的慕容毓近不了男色,但现在不同了。你说我万一兽一性大发……” “你敢!”慕容毓凤眸挑起,金世渊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毓儿,看在咱们总归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没见的份儿上,看在当初尹虹被你下令追杀却大难不死的份儿上,你陪师姐我喝了这杯酒,以前的帐师姐我这里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好!就这一杯。”慕容毓担心余晖的安危,纵然心里再不情愿,也接过金世渊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味浓烈,杯口处还有一股子隐隐的幽香。 金世渊抿着嘴唇默数,“一、二、三!”三字未落,慕容毓身子一晃,手一松,酒杯就当啷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眼见慕容毓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金世渊心满意足的将心爱的男人抱进了怀里。趁着慕容毓昏迷,金世渊在他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口,“毓儿,你这样子才乖嘛。你别害怕,师姐带你去盛昌,委屈你暂且在篷布车里避一避。你放心,师姐保证很快就放你出来见天日,到时候慕容祁一死,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魏王了,咱们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快点儿,把毒酒给他灌下去。门主已经撤了,咱们也手脚麻利点儿,解决完王府的人咱们就撤!”幽深的地牢里面,遍体鳞伤的余晖手脚被缚,本来就趴在稻草垛上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一名无影暗卫把着牢门,另一人一手端着毒药,一手捏住余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余晖使劲儿摇着头反抗,然而对方一记重拳打在他颧骨上,他顿时头晕目眩。 “你们这群…畜…牲!”余晖被强灌下半碗药,其余的都在抖动中洒落了稻草垛。没过多久,腹内开始绞痛,一阵阵越来越厉害。绝望袭上余晖的心头,看来他和慕容毓只能来生再见了。 “你们在干什么?”牢房外忽然传来楚玉晶的声音,紧接着那两名无影暗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红绫弹指打倒在地。红绫奔向余晖,看着他渐渐发青的脸,忙斩断束缚的绳索,扣住他的脉搏。“少主,余侧君中了毒!”红绫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丸药塞进余晖口中。 渐渐的,余晖恢复了力气,腹痛也已经停止,看起来这灵丹妙药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楚玉晶瞪着那两个倒地的无影暗卫,怒斥道:“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摄政王和余侧君吗?你们为什么私自下手害人?摄政王呢?密室里为什么没有人!” “七皇子,属下们可不敢自做主张呀!一切都是门主的安排。” “门主?谁是你们的门主?”岳蔹带人持剑架在那两名无影暗卫的脖子上,宁婉走到她们面前,“说实话,饶你们不死。” “快说!是不是金师傅命令你们做的?是不是她带走了摄政王?”楚玉晶此刻也是又惊又怒。惊的是金世渊竟然是无影暗卫门主这个最高的统领者,自己却一点也不知情;怒的是金世渊分明就已经放弃了自己这颗棋子,把他耍了一溜够。什么暂时扣押摄政王绘制端康洛水图吧,什么由她假扮慕容毓神不知鬼不觉吧,什么借和亲之名暗杀贺兰宁婉大功一件吧。金世渊的真实目的不是想配合自己成事,而是想把自己彻底支开,好完成她私下的秘密计划。 无影暗卫见自己国家的皇子都站在宁婉这一边,自然不敢隐瞒便将金世渊如何带走慕容毓,又如何下令毒杀余晖不留活口一事如实交待。红绫听完长剑挥动,两具失身扑通倒地。 红绫看着宁婉,“少主,您可以放过她们,奴才却不能放过伤害主人和余侧君的人。” “皇太女殿下……”余晖挣扎着向宁婉伸出手,宁婉紧走几步蹲在他身边,余晖勉强一笑,“你真的来了,摄政王一直盼着你能来救他,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咳咳……” 他受伤过重,体力不支,才说了两句话就一阵剧烈的咳嗽。宁婉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余叔叔,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当然……”余晖紧紧攥住宁婉的手,“我攒下这口气就是为了等你来,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这些话本来应该摄政王亲口告诉你的,但是他又不敢,所以他叫我来替他向你赔罪。” “余叔叔……”宁婉听到此处,眼圈一红,忍不住声音哽咽,“此地不宜久留,走,咱们先离开这里,我也有很多话想问您,都是关于摄政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