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翻云覆雨等闲间 中
昨晚宁婉大婚，今早罢朝一日。隋静文在协助沈傲卿料理了一些事情后，便奉诏匆匆进了庆瑞斋。书房里只有宁婉一人，书案上摊着几幅字画，宁婉正在一幅一幅细细查看。 隋静文猜不透宁婉搞什么名堂，反身将门插好，宁婉叫她到近前来。隋静文顺手拿起一幅，是冬询子的《端阳宫人赋》。隋静文蹙着眉，“这不是殿下去泉川的时候魏国摄政王派人送到驿馆的字画吗？” “不错，一共五幅。冬询子的《端阳宫人赋》、狄凯的《康明盛世》、邱老的《洛月》、吴曹的《山涧溪水图》，还有王羲的《骏马图》。”宁婉把这五幅字画按照她所说的顺序排列好。“静文，你是个聪明人，你说这五幅画有什么古怪？” “古怪？并不是什么顶尖的佳作，也算不得最上乘的大家。殿下回来的时候臣就提出过疑问，就算魏国摄政王不是喜好字画的人，然她乃一国王爵，送人水墨丹青之物出手也略略有些低。”隋静文是个饱读诗书又懂权谋的智士，书画的鉴赏更是颇具功力，这五幅作品还不能入她的目。 宁婉微微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送这些个字画根本不是为了赔罪的。静文，你想办法把这五幅画的名字连起来读读看。” “端阳……康明……，端康？”隋静文微微诧异，抬头看了宁婉一眼，宁婉了然般对她含笑。隋静文继续往下读，“端…康…洛…水…图，原来是端康洛水图！”把每幅画名字中的一个字单拿出来就拼成了“端康洛水图”这五个字。 宁婉拿过一旁的裁纸刀，先从《端阳宫人赋》下手，把裱画的轴割开，发现画轴中竟藏着一张丝绢。隋静文如法炮制，五张丝绢纷纷散落在书案上。两人把这五张丝绢完整的铺开，一张令人瞠目结舌的端康洛水图真迹映入眼帘。 隋静文大喜过望，禁不住内心的激动，竟有些失仪地握住了宁婉的胳膊，“天哪！殿下，魏国摄政王可算是煞费苦心，送了殿下这样一份厚礼呀！” “静文，你可知魏国摄政王的真实身分吗？”隋静文是宁婉身边第一幕僚，宁婉可以暂时隐瞒沈傲卿，可以暂时隐瞒水月彤萱，但是却不能隐瞒隋静文。 隋静文听了宁婉简要的描述，惊讶中流露出一丝敬佩，“摄政王真乃当世肖雄也！殿下有这样的亲生父亲，是殿下的幸事，也是大唐的幸事。现在回想，殿下在泉川的每一步其实都在摄政王的保护之中，他做得滴水不漏，除了要保护殿下不受伤害之外，还要费尽心思避人耳目亲自把端康洛水图送给殿下。” “嗯，据红绫说，早在一年前，爹爹就开始找人绘制端康洛水图的副本，烧毁的也应该就是副本，而真图就在咱们眼前。”要不是贺兰敏德告诉自己当年端康洛水图留有她的笔迹慕容毓断断不会焚毁，宁婉也不会在红绫醒来的第一时刻查问他关于端康洛水图的事。 原来蝶影也是没有启用过的天龙暗尉，原来那场刺杀不过是一个烟雾，一切都是为了叫人以为端康洛水图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红绫还将自己受伤的经过详细陈奏。原来，丹蕾被慕容毓派去行刺凤虞却半路反悔，红绫奉命追杀丹蕾，不成想半路遇到楚玉晶的伏击。楚玉晶不仅动用了箭弩，还动用了火炮，致使红绫武功再高也负了伤，不仅没有除掉丹蕾，反而不敌败退。红绫回魏使团的营帐向慕容毓禀报，他没有见到慕容毓，却见到了同样负伤拿着慕容毓亲笔信的余晖。余晖命他去唐国，叫他去保护宁婉，还说慕容毓落在楚国人的手里，只有宁婉才能救回慕容毓。红绫就在那一刻得知了宁婉是慕容毓的亲生女儿，而自己心心念念的摄政王主人竟然不是女子，而是个隐瞒了四十多年身份的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隋静文细细琢磨，“殿下，如果红绫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臣推测摄政王落入楚贼手中截至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摄政王被劫持是发生在魏使团回盛昌的路上，而后来魏国派人护送皇子来和亲，除了花容是楚玉晶假扮的，其他的人经过连夜讯问，对楚玉晶的阴谋都应该毫不知情。也就是说，摄政王被劫持软禁，但是却没有在魏国张扬，也没有引起动荡，很可能楚玉晶派人假扮了他，魏国朝臣根本不知道现在掌权的摄政王并非其本人。臣还猜测楚玉晶这么做除了要借和亲之名对殿下不利之外，一定蕴含更大的阴谋。在阴谋没有达成之前，摄政王的安全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但是同样也事不宜迟，我们需要研究对策，怎么才能利用楚玉晶来营救摄政王。” “静文你说得对，你的想法跟本宫不谋而合。本宫现在一则担心的是爹爹的安危，二则就是楚玉晶不会乖乖得同咱们合作。”楚玉晶一向心思狡猾，而且有慕容毓在手中当人质，又掌控着慕容颖轩这颗棋子，即便失手被水月彤萱擒获，他也没有显出多少的惊慌失措。 隋静文明白宁婉的忧虑，她问道：“那位慕容皇子到了现在还依旧神志不清吗？” “嗯，基本上时而疯狂时而昏厥，如果不用绳索束缚他，根本就不能叫他安生。”慕容颖轩由专门的侍卫看守，魏国陪嫁的侍从除了已死的墨黛之外都被悉数关押。 隋静文哼了一声，“楚玉晶这招实在够狠！不过，殿下您也应该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静文你的意思是叫本宫也给楚玉晶下蛊？”不得不说，隋静文这法子虽然也同样狠毒，但却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控制手段。 见宁婉有些拿不定主意，隋静文便把深夜去地牢查看楚玉晶的情形讲了出来，“殿下，那位楚国七皇子被关入大牢后说过两句话臣还记得很清楚，第一，他说咱们不能杀他，因为他死了，慕容颖轩也活不了。第二，他说他有您的把柄握在手上，总有一天您会亲自去求他，所以他更不能死。他前前后后的意思就是生怕殿下会一怒之下杀了他，所以他在没有见到殿下之前先把手里的筹码抛出，叫殿下忌惮他而不敢对他下手。” “这么说他非常怕死！” “不错！臣以为，怕死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三番两次行刺殿下，目的就是置殿下于死地，但如果他这辈子的生死和殿下紧紧连在一起，当他的目的不能实现的时候，殿下觉得这会不会是咱们可以利用的一个好机会呢？”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本宫还不愿意把自己的一生和这样的人牵连在一起，本宫要再考虑一下。”宁婉沉思片刻，门外，流鸢的声音响起，“殿下，岳公子来过了，送来一个锦盒。” “呈进来。”隋静文开了门，流鸢只将锦盒递进来人却没有进来。隋静文又将门关好，宁婉打开锦盒取出一封密函。密函写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宁婉看了之后哈哈一笑，“真乃天助本宫也！”她说着将密函交给隋静文，隋静文看后也是一乐，“如此殿下应该没有顾虑了，一切臣来帮殿下安排。” “好，你去办吧！”宁婉接过密奏点了火焚毁，抬头和隋静文相视一笑。 这个世上，有弱点的人其实是最容易屈服，这个道理屡试不爽。宁婉在内心深处感慨，楚玉晶，你做恶多端，今日就叫你自食其果吧。 牢门一响，有看守进来架起楚玉晶就向外走。楚玉晶有些惊慌，虽扛着枷锁，身子还不停的挣扎，“你们要带本君去哪里？你们放手！你们到底要带本君去哪里！” 刑室里宁婉正襟危坐，楚玉晶被架进来之后押跪在案前。宁婉冷冷一笑，“七皇子，想不到吧，咱们如今见面的方式竟是这般。以往都被你逃了，如今你沦为阶下囚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哼！贺兰宁婉，有种的你就杀了本君。反正本君已经毁了你一个孩子，又接二连三伤了你的男人。本君知道你恨不得把本君碎尸万段，本君无惧生死。因为本君死了，有魏国摄政王和魏国皇子给本君陪葬，本君也不亏！”楚玉晶嘴上强硬，其实心里怦怦乱跳。 正如隋静文推断的一样，楚玉晶深知只要他被杀，在楚国大内冷宫中的父亲和弟弟也就没有机会苟活了。楚玉晶不甘心，他不想就这样死去，更不想父亲和弟弟因为自己一时失手而枉送性命。即便他口口声声在宁婉面前逞能，却实则句句话都在警告宁婉，你可千万不能杀我！ 宁婉何等睿智，又怎会听不出楚玉晶话中的机巧。她沉住气，淡淡一笑道：“楚国与我大唐一向不睦，你和本宫为敌也算是各为其主，本宫宽容大度，即便你三番两次加害本宫，本宫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楚玉晶，你为人心肠狠毒，jian狡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一点本宫就不认同。本宫觉得留你在世上只会为祸人间，倒不如早一点送你去投胎，反倒能省去不少的麻烦。当然，你负罪累累，造孽太深，是投胎转世还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来人，拖他下去！” “是！”四五名侍卫一起上前拖拽着楚玉晶就要走。楚玉晶闻听大限将至，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宁婉不过这样几句话就翻脸无情可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嚷道：“贺兰宁婉，你可要想清楚，杀了本君，慕容颖轩也活不成！” “等等！”宁婉抬手制止了侍卫们。她起身走到楚玉晶跟前，打量着这位面色紧张的七皇子，讥笑道：“楚玉晶，你打错你的如意算盘了。从你围杀红绫开始，你就应该已经知道那个慕容皇子和他身边的天龙暗尉有私情。本宫不怕实话告诉你，本宫从来都不赞同这门和亲，当初要不是魏国摄政王逼本宫，本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迎娶的。现在好了，本宫正愁没有理由冷落他呢，他自作孽，洞房之夜上演行刺的好戏，给了本宫一个名正言顺休弃他的理由。事到如今，他死不死对于本宫来说真的不重要。杀了你，再顺便解决了他，本宫挺乐见的。反正本宫也算帮他报了仇，你说对不对？” “贺兰宁婉，你……”宁婉说这话时的神态在自然中流露出一丝残忍，楚玉晶的头嗡的一声，眼前这个女人丝毫不按照常理出牌，而她的话自己却又真的一时找不出破绽。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已经变得不那么自信，“那魏国摄政王呢？你那么想得到端康洛水图，难道连她的生死你也不在乎了？” “那要看若本宫留下你的命，本宫能得到什么好处了？”宁婉挥手屏退了侍卫，她在等楚玉晶先把底牌亮出，因为她还吃不准楚玉晶是否已经洞悉慕容毓男扮女装的事实。 看情形楚玉晶似乎仍蒙在鼓里，他只是说：“你也想得到端康洛水图，本君也是。本君承认，慕容毓是被本君派人劫持和软禁了，本君的目的是为了叫她从新绘制一幅端康洛水图出来。如果你答应放了本君，大不了本君和你共享地图就是了。” “你派人假扮了他？” “当然，倘若魏国没有了摄政王就一定会天下大乱，本君现在还不想自寻烦恼。贺兰宁婉，本君到了此时此地根本不用跟你撒谎，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本君没有虐待她，本君更不会杀她，因为她是个十分有利用价值的人。”政治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却有永远的利益。楚玉晶希望用端康洛水图来打动宁婉，只不过他万不会料到慕容毓其实已经将真图送给宁婉了。 楚玉晶的口气含着不忿，“慕容毓是个老狐狸，她烧她的图就是了，无端派人假冒楚国无影暗卫行刺，将黑锅扣在本君头上，本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本君断定她要么就有端康洛水图的副本，要么就已经将图铭记于心，所以得到她才能真正得到端康洛水图。” 抢夺端康洛水图正是楚玉晶去泉川所有目的里的重中之重。宁婉见他说得肯定，细细沉吟了一会儿，判断他并没有说谎。宁婉暗暗放心，她也怕楚玉晶发现慕容毓男扮女装，而既然楚玉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识破慕容毓的真实身份，一切都似乎变得简单了。 “你告诉本宫魏国摄政王的下落，本宫饶了你的性命。” “贺兰宁婉，你当本君是傻子吗？本君要是那么痛快就告诉了你，你一翻脸，本君岂不是连个自保的筹码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用端康洛水图引起了宁婉的兴趣，楚玉晶觉得自己一只脚刚从鬼门关迈回来，此时可不能盲目相信宁婉的承诺。 宁婉轻笑了一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怕死……” 楚玉晶没有作声，宁婉的话他无法反驳。 为了活下去，他在创造机会、寻找机会和把握机会。 宁婉耸肩，作出无所谓的样子，“你不说没关系，本宫也并不急于一时。楚玉晶，当初你对本宫的淑君所做的一切本宫还没跟你慢慢讨还呢。你千万别说本宫没给你机会考虑，你瞧，本宫连站笼就叫人预备好了，就请你一边享受一边慢慢考虑本宫的条件吧。来人，好生伺候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