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于无声处听惊雷 下
因贺兰敏德依旧病着,所以宁婉不过是带着沈傲然按规矩去敬茶,贺宴一律全免。宫中禁乐,贺兰凝飞觉得无聊,出了凤藻宫之后到贺兰凝熙的郡府去串门儿,偏赶上贺兰凝熙教养的一个男孩子偶感风寒,府里请了两个大夫,一屋子的人正闹腾得欢。 贺兰凝熙一脸忧色,抱歉的对贺兰凝飞笑笑,“二弟来的不巧,今儿个哥哥府里正不得空,恐怠慢你了。等九芝的病好了,哥哥改日一定登门去瞧你,咱们哥俩儿再好好聊聊。”蒋九芝便是长乐候蒋睿原先纳的一个小爷生的孩子,自出生后一直养在正房,管贺兰凝熙叫父亲,亲生爹爹反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 贺兰凝飞知道这位大哥平日最疼的就是膝下几个宝贝儿,无论是否亲生都视如己出。既然贺兰凝熙已经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贺兰凝飞不便久留,寒暄了一句就从平逸郡府辞了出来。 心里本有些烦躁,想找大哥来解解闷儿,这下子跟吃了闭门羹也差不离。 贺兰凝飞郁郁的回了双阳郡府,刚进寝殿,就听见莫言在气势汹汹地数落柳思宜,“你这个贱奴到底是不是存心偷懒!一早上叫你把地面擦干净的,怎么现在还脏兮兮!” “这、这实在不干奴才的事,奴才已经按吩咐把地面擦干净了,谁知方才这位小哥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柳思宜小声辩解,然话音未落,莫言身边的小侍已经嚷嚷起来,“谁说是我打翻的,你要是腿脚灵便点儿,不那么蠢蠢笨笨的,怎么会撞翻我手里的托盘?明明是你的错,倒反过来诬蔑我!莫言哥哥,依我看别跟他费口舌,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挨打了,准是皮痒,如今越发没规矩。咱们昭弘殿用不起这样的奴才,等殿下回来如实禀奏,还打发他去厨房挑水劈柴当人墩子,哼!” “别别别!”厨房的那段日子是柳思宜为奴至今最煎熬的,想想跪在府门口当人墩子任人践踏的经历,柳思宜心里一阵揪紧,忙弯下腰陪不是,“奴才认错还不行吗?您两位千万别动气,也别告诉殿下,奴才这就把地面擦干净,这就擦,这就擦……” 他边说边去拎水桶。水桶笨重,又盛满了水,他吃力地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忽然,他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摔伏在地上,水桶也打翻了。 中秋的季节,冷水泼溅了一地,殿内顿时涌起一股子寒气。 莫言正要开口责骂,贺兰凝飞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莫言,这奴才如此不长进,吩咐人把他绑了吊在柴房里,不许吃喝,没有本君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下来。” “是!”贺兰凝飞满脸的怒色,莫言不敢有违,唤了人进来拖柳思宜下去。柳思宜知道触了贺兰凝飞的霉头,忙跪爬了两步,磕头哀求着,“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有心的,请殿下饶了奴才这次吧。” “饶了你?想得美,拖下去!”贺兰凝飞一肚子的邪火正无处排遣,此刻尽数撒在柳思宜身上。人被强拽了下去,有小侍进来拾掇,贺兰凝飞瞅着不悦,一转身也不说话就往外走。 府里的人瞧出他正不痛快,有哪个敢上前去问究竟? 贺兰凝飞出了郡府,骑上马开始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前面就是南门。他暗暗寻思,南门三里之外有个小集镇,虽说不大,却常有商贾在那里贩马卖牲口。此时天色尚早,贺兰凝飞也实在无聊的紧,便驱马出了南城门,打算去集市瞧瞧。 官道很平坦,来往的人不多,行了两里多地,只遇到几个零星的樵夫和菜农。 两侧树木越发繁茂,中秋之后,树叶泛黄,枯草萎顿,却仍有三尺多高,密密丛丛。 前面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向右行再有不到半里地就是集镇,左侧为一条羊肠小道,不远处一座黑石山,很高耸,却也透着几分荒凉阴森。 贺兰凝飞正欲从右侧行路,忽然,路边的草丛中蹿出来几个人拦住了他,那些人都是青短衣黑长裤黑皮靴的打扮,头上还扎着一条红包头巾。 贺兰凝飞一惊,下意识拨转马头,身后不知何时亦被人围堵住。这伙人大概有十好几个,一样的装扮,手里有的拿刀,有的拿枪,明眼人一见就知道是山贼。 贺兰凝飞朝自己周身扫了一眼,心里有些含糊。 他一向我行我素,虽说出门不喜欢叫人跟着,却也是换做女装打扮,佩个宝剑什么的充门面糊弄人。今日接二连三的不高兴,又赶上和柳思宜较劲,他气冲冲出府门儿只想着消遣一番,却把换衣服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难怪强盗们围上他了,他一个男人家白白净净的,这通身的气派,样样都是值钱的物件儿。 身为皇子,即便身处危困,明显势弱,贺兰凝飞也不想显示出一丝怯懦。他高声喝骂道:“你们是什么人!好狗不挡路,你们统统都滚开!” 为首的山贼头子大嘴一咧,哈哈笑了起来,“什么人?怎么,你看不出来吗?告诉你,咱们就是黑风山黑风寨的姑奶奶们,今儿下山来打野味儿。怎么着,这位小官人,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摘下来吧,也免得咱们动手。你这细皮嫩rou的,jiejie们稍微用点力气,还不把你的小手腕儿给掰断了,哈哈哈哈……” “呸!放肆!”贺兰凝飞瞪着那山贼头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打劫本君!实话告诉你们,本君乃当今君后嫡出二皇子,你们敢动本君一根汗毛,官府是不会放过你们的!陛下、君后和皇太女也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你说什么?二皇子?……”山贼头子看着贺兰凝飞那阵仗那气魄,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二皇子个娘西屁!你骗谁呀!皇子那么大个人物不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会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喝西北风?你当咱姐们儿都是三岁的小娃子,你说你是皇子,老娘还是公主呢!咱们两个倒挺般配的!” “是呀,老大,这小子模样长得不错,干脆咱把他抢上山,那样的话,咱晚上睡觉不愁没人给咱暖被窝了,是不是呀!” “说得对,这么标致的人物,弄上山做个压寨夫郎多嘚劲儿呀!老大,你艳福不浅呀!姐妹们明白先来后到,你是头儿你先玩儿,玩儿够了赏给咱们姐妹们,叫咱们也尝尝这滑不溜手细皮嫩rou的滋味儿!” 黑风寨的喽罗们粗俗不堪,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胡吣,都嘿嘿嘿的yin\笑着,慢慢缩小着她们的包围圈。 贺兰凝飞没学过武功,花拳绣腿的几下子都是听戏时跟戏台上学的假把式,如今独自一个面对这么多山贼,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想喊救命,可放眼望去,荒山野岭,漫说人影,连只鸟儿的影子也没看见。 他心中暗暗懊悔,自己怎么就走到眼下这么一步了? 兵书有云,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他咬紧牙关,瞅了个机会,扬起马鞭狠狠给了马屁股一下子。坐下马一声嘶鸣,扬蹄冲开喽罗兵,沿着来路往回跑。 可是没成想刚跑了几步,一个粗麻绳作的套马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搂头盖脸正套在贺兰凝飞的身上。山贼头子大喊了一声,“你下来吧!”说着一扯绳子,贺兰凝飞啊的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外力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十分疼痛,贺兰凝飞趴了好一会儿,胳膊腿才能慢慢活动。强盗头子带着一伙人围住了他,贺兰凝飞此时金冠也掉了,头发也散了,衣领也松了。 强盗头子一阵坏笑,“姐妹们,动手吧,这小子的外衣饰物都值钱,妈\的,连鞋面上还镶着珍珠呢!” 几个喽罗兵蜂拥而上,贺兰凝飞的外衣很快被撕扯下来。金冠、腰带、玉佩都被抢走,连鞋也被扒掉。贺兰凝飞哪里受过此等羞辱,拼命挣扎,不停的反抗。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的又都是五大三粗的强盗。 贺兰凝飞不停怒骂着,“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混蛋!如此羞辱本君,本君绝不会忘!本君发誓,一定要把你们全都凌迟处死!全都搓骨扬灰!” “呵呵,真他\妈\的狠。小官人,你嘴硬没用,你得先逃出咱姐们儿的手掌心儿再说!”山贼头子挥挥手,有人用粗糙的麻绳将贺兰凝飞双臂反绑,打了个死结。 山贼头子一边yin\笑,一边伸手捏住贺兰凝飞的下巴,“你已经落在咱姐们儿手里了,告诉你,你要是听话,咱姐儿几个多疼你一阵子,给你吃给你喝。要是不听话,皮鞭棍棒轮流招呼,打折你的腿把你卖到妓\院去换银子花。你瞪,你再瞪!哈哈,你这眼神儿老娘喜欢,太温顺的玩着没意思,老娘还就喜欢你这烈性子的小野猫儿!你等着,看老娘先怎么铩铩你的锐气!”
山贼头子说完,从头上扯下包头巾,紧紧勒住了贺兰凝飞的嘴。贺兰凝飞唔唔的挣扎着。此时,已经有人把马牵了回来,强盗头子跨上马背,命人将刚才的套马索套在贺兰凝飞的脖子上,狠狠一拽,绳索收紧,贺兰凝飞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被迫向前走了两步。 山贼头子把手一扬,“姐妹们,今儿发财了,咱们上镇子的红香院喝酒去吧!” “好呀!好呀!老大请客啦!”众喽罗们一阵欢呼。 山贼头子骑在贺兰凝飞的马上那叫一个威风。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扯动着贺兰凝飞脖子上的套马索。贺兰凝飞被堵着嘴,身体紧紧捆绑,山贼驱马前行,他不得不被迫跟着走,心中别提多委屈多羞辱了。 忽然,脚下一疼,原来是路面上尖锐锋利的小石子割破了袜子,划破了脚底板。 “快点!磨磨蹭蹭的,快点走!”山贼头子见贺兰凝飞不动,有些不耐烦的又开始扯紧套马索。有喽罗举起了马鞭,狠狠抽了贺兰凝飞一鞭子,“你倒是他\妈\的快点儿!”贺兰凝飞后背一阵灼痛,此刻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驻马镇距云京南门三里地,所谓驻马,一则是因为这里常有商贾贩马交易,二则,这里有许多歇脚的客栈,供前往云京的人休息安顿,吃口热乎饭。 水月彤萱自接到圣旨,赶忙交接了手中军务,辞别了结拜姐妹高岚轩,马不停蹄往云京赶。每离云京近一分,她就觉得离柳思宜近了一分。虽说进云京后先要去面圣交旨,再到京城兵司马衙门就职,但是她想她一定可以抽出功夫去求宁婉允她探望柳思宜一面,也只有亲眼见到柳思宜安然无恙,她的心才能最终放宽。 小二把满满一大碗牛rou面端了上来,还有两盘小菜,芥末鸭掌和小葱拌豆腐。 “客官,您慢用,您的水壶加满了,您马匹的草料也备好了。”小二是个很利索的人,水月彤萱方才拜托她的事情她办得都很快。 水月彤萱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她,“够了吧?” “够了够了!谢谢客官!”小二眉开眼笑,“客官,有什么吩咐再找小人哈。”她美滋滋的往怀里揣银子。此时,街面上忽然吵吵嚷嚷的,随即不少人聚拢在客栈对面的红香院门口围观。 水月彤萱的座位就临街靠着窗户,她向外一探头,见到一个年轻男子披散着头发,被捆绑着押跪在地,脖子上套着一个绳索,绳索的一头就拴在红香院门口的柱子上。 水月彤萱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问道:“小二姐,这外头是些什么人?看打扮不像是正经人,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负一个男子,却没人敢管呢?” 小二也向外瞅了一眼,又急忙把头缩了回来,压低声音说:“客官,不是小的劝您,这事儿您也管不了。您有所不知,那伙人是离此不远黑风山黑风寨的山贼,平日常到镇子上yin\乐,红香院是她们的一个窝。有时候她们抢人钱财,还抢良家男子,先是自己玩弄,玩腻了就送到红香院来逼良为娼,恁不是东西!” “什么!岂有此理!既然是贼人,为什么不报告官府来抓捕呢?”此处离云京只有三里地,按道理也在京城兵马司所辖治安范围内。 小二四下瞅瞅,见没人留意,趴低了身子,“怎么没报过,镇子里里正、地保都去兵马司衙门报过案。可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就是没信儿。老百姓为了保命,谁还敢跟这帮不要命的贼匪对着干?反正她们要钱,横竖一个月一家一户买卖交几两银子,不就图个太平不是?” 小二说完,赶上有一桌要算帐便匆匆离开。水月彤萱郁闷的扒了两口面,窗户洞开,贺兰凝飞嘴被堵着,喊不了救命,哭声却可以传出好远。 水月彤萱生来一副侠义心肠,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男子受到如此凌虐,顿时联想起柳思宜,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