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惜春郎 上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儿,云京城北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年关大集,映春斋就位于这大集主干道的一侧正中,可谓人声喧闹,生意兴隆。 齐海荣招呼着小伙计忙活,客人们进进出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映春斋是这云京出了名的老字号,达官显贵是这里的常客,一年之中皇宫里大小节景的供奉与孝敬也由他们担待。虽说点心价格不菲,但逢年过节,谁要是能送上一个映春斋的十足镶金礼盒,那是极为光彩。齐海荣瞅见几位熟客来采办年货,便过去一一寒暄。忽然,有个叫菱角的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扯住她的衣袖,额头上大汗淋漓,“二掌柜的,了不得了,有个穷不拉叽的乡下佬儿在咱柜上闹事呢!” “什么?谁有这个胆子!”齐海荣眼角一厉,余光偷偷瞟了瞟靠近内堂的雅轩。那里的门是紧闭的,十步之外并没有闲杂人等靠近。她暗自把心定了定,提着气道:“走,去瞧瞧!”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向柜台走去。 柜上自有一番热闹,而此时的雅轩中,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分辨。 凤雏微闭双眸,轻轻揉着额角的太阳xue。屋子里飘着一缕清恬的茉莉香气,凤雏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睁开眼,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冷玄玥,“你也说了,你一心是为了大汉,本宫就当你那晚情急之下一时失态,不再怪罪于你。不过,云京你不便久留。正值年关,守备会松懈一些,你找机会回汉国吧,这是本宫的亲笔信,烦劳冷将军你呈交母皇。” 说完,凤雏将书信放在桌子上,起身便走。冷玄玥伸手阻拦,“殿下……” 凤雏挑眉,语气含着责备,“该说的本宫都已说了,有了本宫的亲笔,你也可以回去向母皇交待了,本宫不知道你还想怎样?” 冷玄玥仰起脸,眼眸中充斥着波涛汹涌的不甘。她咬了咬牙,猛地单膝跪了下去,“殿下,您是皇上与纯仁君后的嫡子,身份高贵,焉能留在唐宫仰人鼻息?臣恳请殿下为了大汉,为了皇上,三思后行,随臣回汉。否则,臣有负皇上所托,实在难以面对皇上。况且臣还眼睁睁看到贺兰宁婉玷污了殿下您的清白……” “你住口!”凤雏脸涨得通红,手掌紧紧攥着,顺了半天的气,才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咬的极重,“我们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那晚,我是心甘情愿的……” “殿下……”冷玄玥腾的站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习惯性地想要去握凤雏的手,凤雏侧过脸去,睫毛抖动,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滚落。 冷玄玥顿时愣了,心也随同抽搐起来,很疼。 时间又仿佛停滞。 过了半晌,冷玄玥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我只是觉得,贺兰宁婉配不上您……” “人是我自个儿选的,无论今后她待我如何,我也不会后悔。玄玥,别再逼我了,那一晚的情景你也都看到了,我心意已决,大不了这辈子再不以真名姓示人就是了。” 凤雏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回头淡淡一笑,“你我自幼相识,我一直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jiejie,如今我觅得良人,有了归宿,你难道不替我开心吗?” “我……”冷玄玥张着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凤雏那一句jiejie,分明已经划定了二人的界限。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她刺杀贺兰宁婉的真正原因,只是他不点破,却又用这样的方法来断绝她种种非分之想。 “玄玥,永远不要再做伤害贺兰宁婉的事,永远不要叫我恨你……”凤雏缓步走到门口,他能感受到背后那一直追随着的炙热的目光,却没有勇气回头望一眼。 他尽量平和着心态,“我知道我太任性,一意孤行,此举必会伤透母皇的心。我不敢奢求母皇的宽恕,我只能说,为了汉国和母皇的颜面,我决不会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会儿出了这间屋子,我就只是凤雏,冷将军大可放心,也请汉皇放心。本来还打算回汉国给母皇贺寿给皇姐贺喜,如今希望她们能够谅解,还请冷将军把本宫的祝福一并带回去吧,感激不尽。” 说完,凤雏推开雅轩的门,大步离去。 冷玄玥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被关闭,面色僵硬,双腿如灌了铅一般。与其相比,凤雏的步子则轻松多了,了却了这样一桩沉重的心事,或许这个年能过得开心一点洒脱一点。 大厅里依旧是宾客如云,墨竹一手各拎了几盒糕点迎上来,“公子,东西都采买好了,殿下的,咱们的,邱大人的、沈大人的,关老板的,沈小公子的,还有、还有流鸢他们的。”他一一道来,仿佛十个指头都不够数。凤雏一边点算一边笑着问:“兰侧君的那份也备了吗?” “哦,备了,在这儿!”墨竹特意指了指一个紫色云纹镶金的礼盒,撇嘴道:“奴才真不明白,兰侧君对公子那么狠毒,公子竟然还……?” “那要怎样?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咱们不能给殿下找麻烦对不对?礼数还是要尽到的。”既然已经明白宁婉的心意,凤雏便觉得一切旁枝末节都不再重要。兰若霖虽视己为洪水猛兽,但毕竟人家是侧君,又怀了身孕,自己一一备了礼,却唯独剩下他不睬的话,难免被旁人议论小气。这便是三夫四侍的尴尬,凤雏如今总算体会到给人家做夫侍的艰难,但为了宁婉,他愿意忍,什么都愿意忍,只要宁婉对他好,只要他们能常相厮守,他觉得一切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赶集的人多了,店内越发嘈杂,而门口犹为吵嚷不休。 一名年纪二十开外猎户装扮的女子站在柜台边与柜台内的伙计相互对峙。小伙计海全叫嚣的嗓门特别硬气,“怎么着,臭要饭的,拿这里当善堂了?告诉你,咱们柜上的点心都是明码标价的,看见没?最便宜的,五十两一盒,没钱?没钱就出去!别脏了咱们店的宝号!” “你!混账!”许是海全的话太过伤人,对面的女子脸色铁青,难耐心中的怒火,抬手一个耳光便抡了下去。这一掌虎虎生风,要是打上定会嘴歪眼斜。齐海荣见状,仗着自己的功夫,急忙抢上前去扛那女子的手臂。 便听得砰的一声,齐海荣青筋凸显,蹬蹬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撞在盛着点心的木柜子上。柜子晃了两晃,菱角赶忙去扶,混乱中也说不清是扶人还是扶柜子。齐海荣只觉右手臂立时浑无知觉,像是敲在了坚硬的石头上一般。没过一刻,刺骨的疼痛逼得她直咧嘴。好在对方及时收势,自个儿筋骨没断,否则一条膀子怕是要残废了。 好厉害的功夫!齐海荣暗暗嘀咕了一句,心中也渐渐生出一两分的敬佩。而海全见齐海荣吃了亏,嗷的一声叫,像是被踩住了老鼠尾巴,“好哇,你、你这个穷光蛋!光天化日,你寻衅滋事,还敢动手打人。来人,快,快去报官!” “慢着!”人群中传出一声清朗的呼喝,海全骂骂咧咧的,“什么人敢管闲事!” “大胆!竟对我家公子无礼,瞎了你的狗眼!”墨竹也看不惯海全那幅仗势欺人的德行,要不是手里拎着一堆点心盒子,他早想冲上去教训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凤雏自人群中缓步走出,海全早见过齐海荣对凤雏的恭敬,又打量凤雏一身的装扮非富则贵,不由立马换作了笑脸,连连告饶道:“公子莫怪,公子莫怪,小人不知是公子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凤雏不理会她那副谄媚的嘴脸,目光探究的投向齐海荣。“齐二掌柜你没伤着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报官呢?” 齐海荣深知这位皇子的脾气,甩甩胳膊,又活动了几下,陪笑道:“不碍事的,这位大姐出手虽重了些,却想必也没有恶意。况且敝店的伙计也有不到之处,请公子见谅。” “呵呵,你又没得罪我,犯不着要我见谅。”凤雏转身面向那猎户装扮的女子,只见她拎着山货,背着弓箭,看起来衣着寒酸,却容貌不俗,不仅身材健朗,双眸如电,且眉宇间自有隐隐英气,令人不敢小觑。凤雏点头示意,“敢问姑娘,不知这些伙计因何事得罪了你?” “哼!她们狗眼看人低,说话也太伤人了!”那女子见凤雏彬彬有礼,便拱了拱手,“在下虽然贫寒,却也懂廉耻二字。我堂堂之躯,顶天立地,赚得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她凭什么不卖点心给我?”说着,那女子横眉厉目瞪了海全一眼。 海全急忙辩解道:“不是不卖!咱们店里论斤卖,论盒卖,从来就没有论块卖的。你只买一块什锦芙蓉糕,这要求不合店里的规矩!” “规矩?哼!什么破烂规矩!左右不是卖吗?卖一盒也是卖,卖一块也是卖,有何区别?你们这店面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嫌弃客人买多买少的道理!” “客人,呸!”海全正要啐上一口,见凤雏隐隐薄怒的目光袭来,顿时生生将唾沫咽回了肚子。凤雏虽出身皇室,但一向也最看不惯嫌贫爱富之辈,于是对海全极为厌恶。他转向齐海荣,口气有了些许的威严,“齐二掌柜,你怎么说?” “在下……”齐海荣看着凤雏沉敛的面颊,就知道海全的话已经触了逆鳞,心思转了转,“公子,什锦芙蓉糕乃是进贡的御点,价格不菲,一盒十块,总共一百两,就算单卖一块,也要十两银子,可这位大姐只有不到三两的散碎银子,咱们店里着实有些为难。” “哦?”凤雏顺着齐海荣的指向一瞧,果然柜台上散落着一小撮不到三两的碎银子,成色也极为陈旧。那女子听说点心要十两银子一块,登时整张脸愈发青了。她沉吟片刻,将手中的山货腾的撂在柜台上,闷声道:“你看看这些个能不能充作银子?不够的话,我再去打就是。但无论如何,我也要买一块什锦芙蓉糕回去。” 她最后的话很是坚决,凤雏微微一愣,瞧着她的眸色又多了几分柔和。齐海荣仍有些踌躇,“咱们柜上从来只收现银,这些个……”她瞧了瞧柜台上的两只山鸡,一只狍子,口气为难,“这要是大掌柜回来我也没法儿交待呀!不如……”她见凤雏对那女子很是客气,于是自个儿也随和得商量起来,“不如大姐你趁着市集将猎物卖了,等凑够了银子再回来买,在下定会给你留一块什锦芙蓉糕。你看如何?” 齐海荣尽量笑得坦诚,那女子听齐海荣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便应了声,“好!”说罢,提起山货便走。凤雏灵机一动,疾步追了出去,“姑娘留步!” 那女子已经出了映春斋的店门,听到凤雏唤她,转过身疑惑道:“公子是叫我吗?” 凤雏不好意思地笑笑,“唐突了,这位姑娘,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公子请讲。”那女子的性格很有几分豪爽,两人当街面对面说话,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凤雏于是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姑娘家境似乎并不富裕,而那什锦芙蓉糕要十两银子一个,姑娘何苦这样执著呢?” “这个……”那女子想了一刻,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实言相告。 凤雏含笑,“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倘若姑娘不便……” “并没有什么不便,公子刚才为在下解围,足见你心地善良。公子既有此疑问,在下也不必隐瞒。什锦芙蓉糕是我家夫君最喜欢吃的糕点,在下无能,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高楼粮田,唯一能为夫君做的只有这个……”她说着,想到了她那温柔贤惠的夫君,眼中盈满了脉脉柔情。 凤雏将那抹温情尽看在眼中,心里涌起一阵感慨,唏嘘道:“你的夫君若知你为他如此,定会幸福万分。” 那女子似乎还陶醉在美好的思绪中,“能娶到他才是我水月彤萱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听凤雏扑哧一笑,女子恍然,刚毅的脸颊竟然增添了几缕红晕,她讪讪道:“时候不早了,夫君还等着呢,在下也要去卖山货了。” “等等!”凤雏拦住她的去路,“这些山货我都要了,你看,二十两银子如何?” “不!”水月彤萱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公子你是好心人,但怎能要你破费呢?这些山货卖到集市上,也不过几两银子而已。况且……” “况且你以为这是嗟来之食,对吗?”水月彤萱自有傲骨,凤雏方才便一眼看穿。 水月彤萱被凤雏说中了心事,不安的欠了欠身,“公子莫怪在下不识抬举,在下虽穷,倒也读书识字,懂得一些世间的道理。” 凤雏不慌不忙,“你先别急,我出二十两自有我的道理。如果我没看错,这两只山鸡一只狍子你都是分别射中了它们的眉心。一般的猎户去打猎根本不去管猎物皮毛的完整,所以他们卖的货色也都是末流的,而你的箭术十分精准,别的不提,单说这只狍子,通体雪白,毛皮没有一丝损坏,买回去做在领口是极好的。这条街边有一家专门收皮货的门面,像你手中这样成色的货品都至少在二十两以上,我现在只给你二十两,还是我占了便宜的。” “真的?”水月彤萱闻听喜上眉梢。 “自然,不信你去打听就好。”那名店挂出的皮货自然身价百倍,凤雏不过微微动了动心思,倒也不算哄骗。他一心想帮水月彤萱,二十两银子对于东宫来说实在不值一提,但却能让面前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和心爱的夫君好好过上一个新年。凤雏想到此处,心情大好,忙唤过墨竹取了银子交给水月彤萱。水月彤萱自然感激不尽,买好糕点找夫君去了。 凤雏见日头高悬,已接近晌午,想起宁婉等人还在不远处的逍遥楼等着自己,于是笑盈盈的和墨竹快步而去。 清蒸鲈鱼是逍遥楼最出名的菜式,宁婉细细剔去鱼骨,将鱼rou夹入凤雏的碗里,语笑嫣然,“多吃些,瞧你快瘦的不成样子了。”
“有吗?”凤雏一惊,连忙伸手去摸面颊。君为悦己者容,纵然凤雏自认并非倾国倾城之貌,但总不想宁婉因见到自个儿憔悴的陋言而心烦。“凤雏失礼了,殿下莫怪。” 凤雏话音未落,沈傲然举着一杯杏花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太女jiejie总是喜欢欺负凤哥哥吗?” “什么话!”宁婉假意发作,瞪了沈傲然一眼。沈傲然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儿。邱玫若一筷子戳中一个蟹粉狮子头,啧啧的笑着,“不是咱们殿下喜欢作弄人,谁叫凤侍君心眼实诚呢!是吧?”她有意无意瞧了凤雏一眼,凤雏已知自己方才被宁婉调笑了,本来腼腆的面额更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头也越发低了。 宁婉又替他盛了一碗竹荪牛肝鲜菌汤,见凤雏只低头不动筷子,便轻柔的揽过他的肩,笑问:“刚还说逛了一晌午肚子饿得厉害,如今才用了几箸呀?好哇,你说瞎话,莫不是你带着墨竹偷偷的在映春斋贪嘴吃了?” “哪有!”凤雏猛地扬起头,一脸的委屈。宁婉打量他认认真真的模样,好不容易憋着的笑又忍不住了。沈傲然伏在桌子上直喊肚子疼,邱玫若则背过脸去暗中耸肩。墨竹满腹无奈,在凤雏耳后轻轻嘀咕了一句,“侍君,殿下还是和您开玩笑呢……” 凤雏的脸登时腾的又烫了一圈,开始不动声色默默地扒饭。沈傲然笑了一刻抬起头,正瞧见宁婉又小心翼翼的给凤雏剥去水晶肘子上的油腻,不由心中涌起涩涩的酸楚,亦向凤雏投去十足羡慕的眼光。 雅轩里有些气闷,凤雏靠着轩窗,索性推开了半扇,向外眺望,“好热闹呀,想不到大集的第一天就人山人海的。” “可不是吗?这才是第一日,等腊月二十八那天舞狮子一定更不得了!”沈傲然平日最不喜欢窝在家里,过年正给了他名正言顺胡闹的借口了。“凤哥哥,到时候咱们一起来看?” “嗯。”凤雏微微一笑算是应允。沈傲然见外面人头攒动,很有些兴致的扒住窗口探出半个身子。逍遥楼的对面有个馄饨面摊,还有一个卖糖人儿和卖红枣的小贩。“一会儿买两个糖人儿带回家玩去。”沈傲然眉飞色舞的嘻嘻笑着,忽然,他眼光定在一个男子身上,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那男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柔顺的青丝用一支翠绿的竹簪绾着,穿一袭单薄的浆白旧衣,衣袖以及领口隐隐约约有着不起眼的陈旧的银线花纹。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的装扮是如此素朴,但一双隐含秋水的眸子令人瞧上一眼也会心生怜惜。他的身形单薄,虽谈不上骨瘦如柴,却也赢弱消瘦,他的面颊亦比旁人要苍白许多,想来家境贫寒,虽久病缠身,却也无钱问诊。 小伙计端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来,水月彤萱从竹筒里取出一双筷子,就着瓷杯里的茶水涮了涮,才递给对面的柳思宜。柳思宜接过筷子,搓了搓手中的寒气,眉间露出这几日难得的舒展。“谢谢娘子……”他轻声含笑,如同一根冬笋窜出顶尖的新绿。 水月彤萱满目柔情端详着自己的夫君,似乎永远也看不够似的,“快吃吧,这家面摊的味道不错,分量又足,吃完了咱们到福卉楼买两件新衣裳,再去回春堂找许大夫开几副药给你调理调理。” “别麻烦了,平日里总靠人家帮衬,如今这大年关的,咱们再去打扰人家……,况且我这身子也是儿时坐下的老毛病了,多少年下来吃了多少药,横竖治不好也死不了的……” “哎!大过年的好日子,怎么竟说不吉利的话!”水月彤萱语气里有淡淡的嗔怪,更多的则是无限的内疚,“都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没用,不能叫你过上好日子……” 水月彤萱还未说完,柳思宜已经轻轻掩住她的嘴,双眸含笑道:“娘子,奴家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在奴家眼里,你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是一头驰骋疆场的骏马,你勇敢、坚强、顶天立地,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施展你的抱负和你的才能。” “思宜……”真切的肺腑之言格外令人动容。水月彤萱眼角有些湿润,她紧紧执了柳思宜的手放在心窝上,两人含情脉脉四目相对,周遭即便喧闹,也无法破坏他们其乐融融的幸福。谁说贫贱夫妻一定百事哀呢?只要相爱相守,相亲相敬,便是粗茶淡饭也堪比珍馐美味,令人甘之如饴。 用罢了面,水月彤萱想起为柳思宜准备的惊喜,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瞧瞧这是什么?” “嗯?”柳思宜面带疑惑,笑着打开油纸包,那一块精巧的什锦芙蓉糕随即映入眼帘。柳思宜顿时一愣,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水月彤萱一脸温婉的期许,朝他微微颔首。柳思宜明明心中欢喜,却不知怎得鼻子一酸,眼角泛起难以抑制的泪花。水月彤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思宜,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我、我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柳思宜背过身去偷着拭了一把眼泪,声音有些发颤,“娘子,这点心很贵的,你,你哪里有钱去买……” “放心吧,方才去卖山货,那只狍子,就是前儿个咱们家山后逮到的那只狍子被一个大老板相中了,还给我十两银子呢!而且,她说她看上我的本事了,想叫我继续给她打几只上等的狍子来,顺便可以送我一样年货。我知你从小最爱吃什锦芙蓉糕,所以特意请她买了一块来给你尝尝。”水月彤萱嘴上扯谎,面色尽量装的自然。对于映春斋的那场争吵,水月彤萱不敢也不想告诉柳思宜,一则,她不愿柳思宜为她担心,二则,柳思宜是个极为贤惠的夫君,倘若他知道自己花了十两银子只为搏他一笑,他定会生气,他的身子已经受不得气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借口,水月彤萱催促道:“你快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柳思宜并未料到妻子是在扯谎,只以为水月彤萱是得了好运气,嘴角流露出十分欣然的笑意。他毫不犹豫的将原本不大的糕点掰做两半,其中一半递给水月彤萱,“你也尝尝看。” “哎,我不喜欢吃甜的,还是你吃……” “娘子……”柳思宜很坚持。水月彤萱无奈,就着柳思宜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咀嚼着咽了下去。“这总行了吧?” “嗯!”柳思宜双眉弯弯,苍白的面颊上显出几许绯红,他也低头轻轻咬了一小口,很耐心很专心的品尝着糕点的味道,然后将剩余的糕点从新包好,“刚才吃的好饱,我也不吃了,留着回家的路上慢慢吃吧。” “好,都依你。”水月彤萱宠溺的一笑,“等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