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元317年 幽冀辽 10

    温峤回到府上，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如佳。如佳问他：“你已结识了大多京中大臣，不知你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对这江南朝廷有何看法？你应该总结一下，写封信向你姨夫报告。”

    温峤一时狐疑的说：“江南朝廷的士族个个为己，崇尚谈论家田里社，我感觉他们都不是什么栋梁之臣，难道说全靠了大将军王敦？”

    王敦正在荆江一带领兵打仗，温峤没有见过，但是他经常听到江南士族崇尚王敦。在王敦的主持下，依靠陶侃、周防基本平定了荆州、江州一带，为整个东晋建国打下基础。历来江南朝廷不得荆州是无法建国的。

    如佳说：“从王敦平定荆州来看，他的确是一个帅才。可他不是个热血的军人，而是一个冷血的政客。以后你和他打交道要格外小心。他残忍的将堂弟王澄杀死就是证明。”

    公元312年，也就是永嘉之乱后的第二年，由于王澄治理不善，激化了流民和当地农民的矛盾，而使荆、江一带出现大型的流民叛乱，王澄应付不了，便赶紧请求司马睿支援，而王敦就是被派来支援他的。但是王敦还未进入江州境内，王澄已经战败，带领残兵败将与王敦汇合。王敦一看他失去部队，竟然将堂弟王澄杀死。

    王澄便是王衍的亲兄弟，王衍走到哪里都说，下一代名士王澄排第一，王敦排第三，到处不遗余力宣传二人。尤其是对亲兄弟王澄，更是声嘶力竭的赞扬。魏晋清谈，评判人物，也是一项重要内容。凡是王澄评论过的人和事，作为第一名士的王衍便不再评论，以王澄的评论为最终评价，这是对王澄的最佳宣传。

    在江南政权中，唯一可以与王敦一争声名的只有王澄，而王澄又孔武有力，目空一切。虽然王澄战败，但是仍被当时被封为丞相的司马睿重用。

    军谘祭酒的任命已经传到王澄手里，军谘祭酒相当于现在的总参谋长，其军事实权巨大，王澄已经成为王敦作为南朝执政官潜在的首席竞争者。所以，王敦杀王澄展现了政客冷酷的一面，将其铲除，不管是将来的执政，还是在确保其在琅琊王氏内部的领袖地位，都非常关键。

    军人要直面冷酷的敌人，没有一腔热血无法面对冷酷残忍的敌人；而政客需要冷血，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是朋友，以防止今天的朋友成为明天的敌人。

    温峤问道：“人们都说，王与马共天下，照这样发展下去，琅琊王氏会不会鸠占鹊巢？”

    如佳看着温峤说道：“你最近应酬太多，并没有仔细观察东晋政坛。虽然王氏家族在江南一家独大，但是长江以南还有很多北来的士族和南朝的本地士族，，而且在朝廷中央集权力量衰退之下，他们很容易把自己的部曲转变为军队。单独讲，他们没有一个可以影响王氏力量，可是联合起来可比王氏力量大的多，这样对琅琊王氏形成巨大的制约。而长江以北，江淮地区被荀氏武装所占领，还有祖逖、郗鉴，琅琊王氏几乎无法插足江北。这更加制约了他将来的发展，琅琊王氏对司马政权的威胁，至少在短时间内并不大，”

    东晋门阀政治，在门阀之间相互制约下，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共同体。

    王敦第一次‘清君侧’。是在维护士族的利益。五年之后，东晋朝廷安定下来，南北政权矛盾也趋于缓和。皇帝司马睿就想加强皇权，限制士族。东晋皇权弱是因为皇帝手上没兵，没有国家兵。因此皇帝就要求士族将俘获的人口释放，或将强占的本不属于士族部曲的人口释放。其实质是将这些人口收归国有，这样皇家就有自己的兵了。当然还有‘土断’等别的措施。部曲和农田是庄园主最重要的‘财物’。司马睿这样做可捅了马蜂窝。

    士族大怒，王敦在武昌宣布“清君侧”。从武汉到南京，一路上都是士族分子把守强关，竟没有一人闭关阻挡的。王敦一路上兵不血刃开到南京西郊。大家不要以为王马共天下，王敦的实力就超强了。因为当时王敦还没有拿到扬州的兵权，实力并不比南京城里的司马睿强。

    江南最强的周氏家族，几年前两次起义想灭掉琅琊王氏。司马睿就叫周氏家族把守南京门户。结果周氏家族大开辕门放王敦过去。

    这下火烧眉毛了，司马睿又派出三路大军，全部由大士族统领。实力最强的一路竟然是王导，司马睿去哪里赢！另两位是周顗和戴渊，戴渊是原南方士族，也参与过第一次灭王家的起义。南方士族可和北方来的士族有矛盾，竟然也不给皇帝出力，一上来就败了。王导巴不得二军败绩，也不援助，直接给皇帝上表，说自己这一路也败了。

    王敦心中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对王导说：“周顗、戴渊应该封为三公，这是肯定的了。”

    可是两年后，王敦想当皇帝，就大多数士族就拼命反对他。以至于琅琊王氏也不得不和王敦‘割裂’，站到了王敦的对立面。

    后来门阀陶侃，庾亮都曾想让王导‘靠边站’，吃掉已经衰萎的琅琊王氏的地盘。却都因其他门阀的反对，不了了之。

    东晋门阀政治，在门阀之间相互制约下，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共同体。

    如佳又对温峤说道：“你们温氏家族已把江南的大量资料送到府上，本是给你研究的，可是你天天都有应酬，只有我来替你代看了。”

    温峤说：“您给我讲讲不就行了。”

    如佳说“除了王氏家族以外，我觉得你应该尤其注意两个人，一个是庾亮，一个是郗鉴。庾亮年轻气盛，既是皇家重戚，又与琅琊王家关系密切。司马睿的正室和太子的正妃，都出自庾氏，其家族又和琅琊王氏关系密切。当年王衍在吹捧王澄、王敦时还有挂上庾敳。庾亮将是东晋政坛即将升起的一颗新星。”

    果不其然，六年后庾亮被王敦推荐为实权宰相中书监。颍川庾氏在庾亮的带领下，成长为东晋第二代与司马共天下的门阀。

    如佳又说：“江北由于受到王弥、石勒数次sao扰，晋室政权早已被瓦解，留下来的全是新建立的豪族武装。表面上以荀氏家族实力最大，而祖逖、郗鉴等豪族武装也不可小觑。尤其是郗鉴，其所在兖州流民甚重。中原南下的流民不允许过江，一般都被安排在郗鉴的地盘当中，不要看他现在实力弱小，但将来的力量会越聚越大。”

    卞壸说：“郗公身上有三个反常的矛盾现象：侍奉君主很正直，却喜欢下属奉承自己，这是第一个矛盾；很注意加强清廉节cao方面的修养，却非常喜欢计较财物得失，这是第二个矛盾；自己喜欢读书，却讨厌别人做学问，这是第三个矛盾。”

    其实这三个矛盾正说明士族自身的鲜明特点。

    第一个矛盾显示，士族世代为官，内心有强烈的优越感。士族骨子里还是放达，任性。自由思想的萌芽必然出自这个阶级。

    第二个矛盾显示，虽然物资并不富裕，但是各种不可久藏的物资集中于庄园主手中。如何将这些物质转变为财富，成为庄园主一个重要的工作。不世袭士族家族的成功还是要依靠庄园人口和财富的积累。士族社会比以前更看重商业。

    第三个矛盾显示，庄园主最终会以庄园管理为重，在庄园内接受愚民政策。与宗教媾和。

    郗鉴算不上名士（九品中正制，一二三级算名士），起步的政治地位并不高，他也只做过一些二三品官员的僚佐，郗鉴后来做兖州刺史苟晞的僚佐，在兖州官场和士族阶层拥有名望。后来苟晞死后，大多流民心甘情愿的依附于郗鉴，使郗鉴在兖州南部慢慢强大，朝廷又不允许流民过江（只允许士族带着他们的部曲过江），所以长江以北、寿春（合肥)一带拥有大量流民。郗鉴拥有了自己的军事力量，而且这支军事力量在整个东晋时期也非常知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府军。

    这支部队被郗鉴和其子掌管几十年，在反王敦和反苏峻的战役中发挥了巨大的力量。在整个东晋时期其力量也仅次于‘荆州军’。后来军事强人桓温拉拢郗氏第三代郗超，获取了北府军的兵权。只有威震胡夏的桓温可以做到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北府军。这是北府军升级为帝国支柱武装的关键。没几年桓温死后，桓冲将北府军兵权让出。谢氏得到北府军成为门阀，谢玄依靠北府军打赢了淝水之战。在战争中，中级军官刘牢之以战功崛起，长期控制北府军。晚年，他信任的一个主要将领便是刘裕。刘裕依靠北府军攻下洛阳、长安。扫平黄河以南，气吞万里如虎，也成就了北府军写入史册。

    从北府军的成长历程可看，士族包括寒门地主，获得了社会的主导权，战争本来就可以使匹夫成功，但是东晋即使冒出来的一些寒门英雄，也都是中小地主，几乎没有布衣，这是那个时代的特点。

    温峤听着听着沉默了。他知道如佳给他说这些，还是为她回幽州做准备。如佳还是要回到刘琨身边。